四姨高中毕业那年,没考上大学,外公也没有给她复读的机会。
夜晚,灯光微弱,我一觉醒来发现四姨并没睡。她还坐在床头,趴在床边的桌子上写些什么。我伸出脚来挠挠她的腰,她生硬地把我的脚推开,并不像往常一样对我笑笑。夜像怪物张开的黑洞洞,包裹着摇晃的灯光,四姨弓着背,正在悄悄地擦眼泪,我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
乡村生活有如大海,做为一滴水,四姨想要逃离。
天放亮不久,外婆就早早起床:喂猪,弄早饭,厨房里发出忙碌的声音。“起床了,还不起床,别人都已经薅出两垄地了!”外婆的语气并不温柔,带着很大的愤怒,她的土地便是她的心肝,容不得人有半点懈怠。
四姨幺姨被安排去玉米地里锄草,我是做为志愿者自愿参与的。玉米地在外婆屋边的小山坡上,出门左拐便是。
此时的玉米一人多深,翠得如玉,风吹过来,宽大的玉米叶子刷在脸上、手臂上,会刷出一道道血痕。风一吹,牵动了天上的云,牵动满山满谷的玉米林起伏翻滚,吹出弓着腰的锄草人。
四姨和幺姨锄一会儿草,看一会儿天,望一会儿远处的锄草人,想自己在乡村恐怖的未来:日晒雨淋,天天与泥土做伴,不能逛街,没有新衣服,没有新面孔……
四姨订了很多杂志,《中文自修》、《收获》。她也喜欢买书,印象最深的便是《文学鉴赏辞典》,当然也有《红楼梦》《基督山伯爵》等名著,这些书不知不觉给我的阅读启了蒙。
四姨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
她带着我和幺姨、舅舅围着竹林编一圈篱笆,她要在竹林里养鸡,做一名农村致富的新青年。对于我们的行动,外公一概斥之为“不务正业”。篱笆最终编成了,可鸡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喂成,致富的这一梦想并没有实现。四姨订了《农村科学》或《农村青年》之类的杂志,她在书中寻找着出路,按照杂志上介绍的那些成功经验,四姨并没能复制成功。
四姨又决心改造茶园,那时已经陆续有人种茶了,一想到每年的春天就有茶可以换成钱,真是令人兴奋。而种玉米只能喂猪,即使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第二年暑假,我去外婆家,发现四姨变化了很多。在家里她穿上了橙色的裙子,头发上别着玉色的蝴蝶发夹,进进出出哼着小曲。原来她找到了一份代课的职业,虽然工资不高,但终可以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算得上是半个国家人了。
四姨喜欢唱歌,声音尖细,村里人都说她唱《洪湖赤卫队》里的歌好听。现在她可以坐在教室里边弹琴边教孩子们唱歌了。风日晴和,歌声悠扬,正是她梦想的生活。几年后,四姨考上了师范,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家教师。
四姨明年就要退休了,每到假期总有那些曾经的鼻涕娃来看望她。四姨也爱种花草,爱在自家楼顶上种葡萄、草莓。葡萄成熟时晶莹如玉,草莓熟时红似宝石,有酸有甜。四姨说,她喜欢这样一种有声音有颜色有味道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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