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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会看日子。庙村里人修房子动工、起炉灶、搬房子、挪床都要找外祖父给看个好日子。
对于长期生活在乡村的人们,自家院落就是整个世界,某一天可能出门而去,但一生却走不出去。关于房屋任何的修与动都是大事,既然是大事,就必须严肃对待,选个好日子便是为心安。
至于结婚的良辰吉日,外祖父也帮人选过,但仅是偶尔,人家从他处求得好日子,再来找外祖父处核实下,显得尤为谨慎,生怕日子误了新人的一生,外祖父从不介意,能对人有所帮助就好了。
我听说,邻乡的山坳里有位专门给人看日子的先生,那是怎么样的俗世高人?我想他应该是庄稼汉的样子,或许有些发福。
我外祖父只是业余帮人看日子,他读过几年书,在过去农村已属不易,他曾当过民兵,推过小车运过粮,可他本分还是个农民,他到八十多岁时还在种地,总舍不下那块土地。
来问日子的人有的空手,也有的拎着两包挂面或是一盒点心。来人先要坐下唠会家长里短,村里的故事就靠走动的腿和张合的嘴来传播。绕着绕着就突然到了正题,来人终于讲清楚事由。
外祖父听后,就起身去外面洗手,然后走到电视橱桌旁拿起老花镜、一本泛黄的老书、一本新出的老黄历,在黑白电视机的一旁摆着一摞书。然后,他走到屋门口的光线里,坐到马扎上,戴上老花镜,把书推远斜对着光线,端详着研究起来。
那本泛黄的老书封面上画着骑着麒麟的真君,封皮掉了一角,纸张上贴的塑料已经分离,也许在外祖父从他父亲手里接过的时候,书已经如此。外祖父很爱惜这本书,却架不住时光对它的消磨。老黄历是外祖父过年时逢集买的,每年都会更换,薄薄的一本册子,黄色的封面。
电视机旁的一摞书,小孩子是不能随便动的,外祖父告诫我们翻看得先洗手,还得端正身心、诚心诚意。
在外祖父翻书看日子的时候,问日子的人和外祖母往往还会聊着天。外祖母很少出门,她关于村子里发生事情的了解,都是来自于来串门或问日子的人。
外祖母之所以很少出门,一是没有必要,守着院子里的鸡鸭犬兔足够她每日的忙碌;二是她八字软身子弱,出门容易“招东西”,外祖父和外祖母对此深信不疑。
某次,外祖父去东山割草喂羊,东山的地里有多是坟堆,外公回来时用化肥编制袋背着青草,第二天外祖母就突然病了,事出反常,于是请来村里的神婆,神婆说是外祖母的父亲拽着化肥袋跟了回来,想女儿了。外祖父也说难怪感到昨天的草尤其沉重,我听得毛骨悚然,不仅抬头看了一眼屋门上方挂的画,满是灰尘。
那副画被一整块红布遮蔽,外祖父曾告诉我那是钟馗像,钟馗镇宅辟邪,但是他长得很吓人。我一个人时候不敢待在屋里,我总怕红布后面有张脸在看着我。外祖母被她父亲“伤”着了,如果这画像能辟邪,但是外祖母的父亲还能进屋门,看来神不防自家人,看来爱也会伤人。后来,我时常看见摇着勾子的钟馗在王者荣耀的峡谷飘来飘去,外祖父母如果看到会作何感想?
外祖父会在研究清楚后开口说话,胸有成竹,指点一番,讲清禁忌。来人得到了答案,便满足地起身告辞。
如果来人带了挂面或是点心,外祖母定会拿着追出屋门,双方往往拉扯着到大门口。外祖母不愿意收人家东西,不是嫌弃东西便宜,也是不是故作谦让,而是他们的生活本就清淡,一日两顿饭又吃不多,年纪大了自然清心寡欲,身子已经由不得自己。
外祖父曾想让我的二舅传承他的“衣钵”,但是二舅对此没有兴趣,他喜欢拨弄根雕和花草。想要学看日子本事的是二姨夫,他很有兴趣,但是无奈资质不够。外祖父还能走动的时候,我回去看望他,他曾给我讲过一些门道,我想要一本风水的书留着,但是我不敢开口。
外祖父去世后,我回到庙村,电视机旁的一摞书已经没了,不知是二舅,还是二姨夫拿走了。
我时常会想起外祖父给人看日子的样子,于是,我自己买了几本风水的书和老黄历,没怎么翻,但放在那算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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