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中学时期看到:“心如猛虎,细嗅蔷薇。”后来知道这是英国当代诗人西格夫里·萨松的诗歌。这类比喻,感觉精妙,可只有在反思之后,才能理解其中意境。原文摘录如下:
《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西格夫里·萨松(余光中译)
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商谈着,各执一词,纷纷扰扰林林总总的欲望,掠取着我的现在。将理性扼杀于它的宝座,我的爱情纷纷越过未来的藩篱。梦想解放出双脚,舞蹈着于我,穴居者攫取了先知佩带花环的阿波罗,向亚伯拉罕的聋耳边吟唱。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着蔷薇。审视我的心灵吧,亲爱的朋友,你应战栗,因为那里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人的气质总是复杂,成熟的人总有阳刚和阴柔的两面。只有这样,才能在各种角色中自如转换,如仅仅有柔和的一面,职业生涯一定不尽如人意,过于刚毅,家庭生活就会充满冲突。
余光中说:“也就是因为人性里面,多多少少地含有这相对的两种气质。许多人才能够欣赏和自己气质不尽相同,甚至大不相同的人。例如在英国,华兹华斯欣赏弥尔顿;拜伦欣赏蒲柏;夏绿蒂·勃朗特欣赏萨克雷;司各特欣赏简·奥斯丁;斯温伯恩欣赏兰多;兰多欣赏布朗宁。在我国,辛弃疾欣赏李清照也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如王维以清淡胜,却写过“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诗句;辛弃疾以沉雄胜,却写过“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的词句。再如浪漫诗人济慈和雪莱,无疑地都是阴柔的了。可是清啭的夜莺也曾唱过:“或是像精壮的科德慈,怒着鹰眼,凝视在太平洋上。”就是在那阴柔到了极点的《夜莺曲》里,也还有这样的句子:“同样的歌声时常一一迷住了神怪的长窗—一那荒僻妖土的长窗一—俯临在惊险的海上。”
至于那只云雀,他那《西风歌》里所蕴藏的力量,简直是排山倒海,雷霆万钧!还有那一首十四行诗《阿西曼地亚斯》,除了表现艺术不朽的思想不说,只其气象之伟大,魄力之雄浑,已可匹敌太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但是平时为什么我们提起一个人,就觉得他是阳刚,而提起另一个人,又觉得他是阴柔呢?这是因为各人心里的猛虎和蔷薇所成的形势不同。有人的心原是虎穴,穴口的几朵蔷薇免不了猛虎的践踏;有人的心原是花园,园中的猛虎不免给那一片香潮醉倒。所以前者气质近于阳刚,而后者气质近于阴柔。然而踏碎了的蔷薇犹能盛开,醉倒了的猛虎有时醒来。所以霸王有时悲歌,弱女时有杀贼。”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人生原是战场,有猛虎才能在逆流里立住脚跟,在逆风里把握方向,做暴风雨中的海燕,做不改颜色的孤星。有猛虎,才能创作慷慨悲歌的英雄事业;涵蕴耿介拔俗的志士胸怀,才能做到孟郊所谓的“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
“同时人生又是幽谷,有蔷薇才能烛隐显幽,体贴入微;有蔷薇才能看到苍蝇搓脚,蜘蛛吐丝,才能听到暮色潜动,春草萌芽,才能做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在人性的国度里,一只真正的猛虎应该能充分地欣赏蔷薇,而一朵真正的蔷薇也应该能充分地尊敬猛虎;微蔷薇,猛虎变成了菲力斯旦;微猛虎,蔷薇变成了懦夫。
韩黎诗:“受尽了命运那巨棒的痛打,我的头在流血,但不曾垂下!”华兹华斯诗:“最微小的花朵对于我,能激起非泪水所能表现的深思。”完整的人生应该兼有这两种至高的境界。
一个人到了这种境界,他能动也能静,能屈也能伸,能微笑也能痛哭,能像二十世纪人一样的复杂,也能像亚当夏娃一样的纯真,一句话,他心里已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我的朋友,以上都是余光中所说,而且是70年前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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