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

           最爱晚餐时间。

           三四个菜端上来，一盘肉末炖蛋，一盘青椒炒豆角肉丝，一碟青椒炒豆腐干（青椒撕了筋，这样的青椒可能少了灵魂，但不辣。孩子吃不了辣，我吃了辣长痘），还有一盆只放了一个茴香烧的油豆腐（家里掌勺的“大厨”说外面的大厨说的，多放一粒会串味，不放又没有那个独特的口味），以及一碗雪里蕻腌菜炒肉丝。

           我们坐下吃饭，吃炖蛋，嚼着里面的肉末，吃着茴香烧油豆腐，又不由自主的重复天天说的话：“好吃！”

           突然想起小时候。

           转头对孩子说：“我小时候从来没吃过一顿这样的菜。”孩子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我继续说：“那时候，外婆特别忙，天天在外面做生意，家里做饭的都是你外公。常吃的都是最普通的农家菜，青菜，圆圆的那种，还有白萝卜，我家从来没种过胡萝卜。偶尔人家给几根，我们都蒸了当零食吃。快到冬天的时候，有菠菜，常常就是菠菜烧豆腐，那种白豆腐。长大了才知道不能那么吃。夏天的时候菜多一些，豇豆，丝瓜，冬瓜，南瓜，茄子，西红柿。连水芹都没种过。当然也没得吃。偶尔，去吃酒席，能吃一两回。像荸荠那种东西更没种过，他们根本没在吃上多花过一毫心思。只有别人家田里的荸荠被挖完了，我们才能去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被挖破剩下的。当然，肯定有剩下的。每当找到那带泥的小半个荸荠就开心得要飞起来。运气爆棚的时候，还能找到几个完整的。那种在地里挖出整个荸荠的感觉不比挖出个金元宝的感觉差。虽然我没挖到过金元宝。”

        孩子又笑。我继续说：“村里很多人家做吃的都特别讲究，有一次，邻居们端着碗聚到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有个青年说：‘雪里蕻烧肉丝，打嘴不放筷子。’我一直不知道雪里蕻腌菜那么好吃。我家就没种过雪里蕻。我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还有个邻居过年做麦芽糖居然还放桂花。我家是什么省事种什么，怎么做方便怎么做。我爸说好听是图省事，说难听就是懒、不上心、马虎。他很多菜都放一起烧。豇豆烧茄子。青菜烧萝卜。也许你听着觉得还不错，但就是简单炒两下，放清水煮煮。而且都是素油烧。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洗菜常洗不干净，记得很多次吃菠菜，嚼着嚼着就‘嘎吱’一下咬到沙子，每当这时候，就立刻不饿了。我们免不了抱怨，我妈就开始骂，我爸就一脸懵，又有些惭愧的样子，看他那样，觉得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但下一次还是会出现一模一样的情景，你外公还是那个表情。我现在想想又想笑。再说炖蛋吧，我家从来没放过肉末。说到肉末吧，我其实小时候一点都不爱吃。虽然那时候没钱买肉吃，但我也很讨厌吃肉，尤其肉末。每次包饺子，或者过年的时候做蛋饺，或者做豆腐肉圆，我统统不爱吃里面的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孩子一脸不解。

          “因为无论是你外公还是外婆剁肉馅，从来都剁不碎，瘦肉肥肉藕断丝连，不知道别人喜不喜欢，反正我特别讨厌这样的肉嚼在嘴里的感觉，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发展到后来，我干脆吃包子、吃饺子都只吃皮。”

          “外婆说的，你就是呆，比别人都呆，她说你吃鱼喜欢吃鱼背，吃鸡蛋只吃蛋白。”孩子突然插话。

           “每个人都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方面。而且，我每次说她肉圆里的肉没剁碎，她还不服，还说她的肉圆最鲜美。因为人家的肉圆都油炸，我家的从来不炸，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我就爱过年的时候去舅舅家，他家的肉圆都油炸，味道无与伦比。” 

           “我家做菜的调料一直只有香油、酱油和盐。小时候，有一次在舅舅家吃早饭，是面条。热乎乎的面条捞起来后，又加了一勺乳白的固体猪油，最后再浇上几大勺热乎乎的面汤，可我吃了一口就想吐，因为从来没吃过猪油面，不适应。我家只有香油下面。更没见过八角茴香之类的作料。我发现调料少的结果就是吃了加这些作料或调料的东西，要么就是吃一口惊为天物，要么就是吃一口要吐。”

         孩子听了又哈哈笑出来。

         “但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温馨。你外公总是乐呵呵的对我，天天给我讲故事，那些故事，怎么那么好听，现在什么故事都没那些好听。他那样好脾气，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坏脾气的我。”

        饭吃完了，回忆也暂告一段落。

        我们认清了人生残酷，但我们依然热爱生活。我爱回忆，回忆里有年轻健康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