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甸一直对“鸿毳沉舟”这个词没有什么好感,老师在教这个词的时候他正好走了神。窗外正值春好处,那片寂静的绿色终于变成了八重樱的粉色。外地人陈甸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江南好能不忆江南。风在阳光下吹过的时候,即使坐在还是有些阴凉的教室里,心里也是会暖暖的。陈甸微微笑着,这样的春天是再好不过了,暖暖的,还有小花。陈甸撑着头,半个身子瘫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春景,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陈甸!”就在这时,语文老师的一声吼把陈甸吓得一抖,立马回了神站起来。
“是,是!”起身太猛了连带着桌子都向前拱去,把前面的何星都拱得整个人匍匐在桌面上。
何星一脸愤恨地扭头朝陈甸来了一句:“你谋杀亲夫呐你!”
这动静闹得全班人都看着这对活宝,窃窃地笑着。
语文老师敲了敲黑板,“你来解释一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老师们好像都喜欢让出神的学生来回答刚讲过的知识,明明知道他们没有听讲,但就是怀着一种随便买一张体彩就会中超级大奖的心一样来让学生回答,看着支支吾吾的学生好像他们就得到了一种奇妙的成就感。
陈甸白了何星一眼,看向黑板,那里写了四个大字“鸿毳沉舟”。随着目光的移动,他轻声念出了那几个字。若是他四下看看,就会发现前面仍是翘着椅子坐的何星和他同桌乔卓卉正坏笑着,而他的同桌肖雨柔有些惊愕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十分有把握地一笑,他可不是那种在走神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就支支吾吾的人,“这个词的意思就是,一把巨大的撬棍砸沉了小舟。”
全班爆笑,语文老师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又觉得好笑的复杂表情,大手一挥让他坐下。
全班的笑声中,陈甸感觉双脸一阵热感,心底油然生出一种老子命绝于此的羞耻感。
“这个词的意思就在书上的注释四这里,大家自己看一下,这个毳cui字要注意写法和读音,不要再读成撬了!”
鸿毳沉舟,鸿鹊的羽毛虽轻但堆积多了仍是可以使舟沉没,意为若是再小的事情不解决也会垒成大祸。
陈甸在心里切了一声,什么鬼,一个成语都和一碗鸡汤似得。真是烦人。班里的笑声渐渐平息,又恢复成之前只有老师的朗朗读书声的安静。
窗外,有的八重樱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期待成为最美的那一天,有的八重樱在风吹过后簌簌落下了几片粉嫩的花瓣不复极妍之态。
放学后,陈甸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打篮球。后天的月考把他搞得焦头烂额,还有物理笔记还没有看,数学公式有几条还没有推算一遍。还有便是历史,鬼知道他上历史课的时候打瞌睡打到哪国去了。
骑在柳絮纷纷的街上,w城的四月甚合他的心意。
不知觉间,他来这座江南的城市已经快一年了。对那个初来乍到的八月,也可以用上“想当年”这样的句式了。
陈甸本是南方人,随父亲工作调迁来到这座江南的城市。少年总觉得家乡的冷热得像个爷们儿,热就是彻底的热,冷就是彻骨的冷。不像这座城市,冷热也是别别扭扭,像个闺阁小姐,热的时候也挺热但就是不像夏天的蓝天烈阳的高温,冷的时候也挺冷但一座江南城市浸透在暖气里也是消了几分冬天拼身体的感觉。
他初来w城的时候是八月,炎炎夏日走在街头也没有被热浪熏了眼睛。小少年也期待异地的新生活,也怀念从前的旧时日。那段日子他常常怀念初中的旧友,不经意间想到从前日日在一起玩耍的朋友有朝一日也会被称为旧友,他就十分感慨。
初中时的陈甸也不是天妒英才里的那个可歌可泣的英才,像所有成绩不俗的少年一样,他安安分分地在学校里拈花惹草挥洒青春。初到w城的那几个晚上,他时常会在睡前想起初中的生活,也会幻想一下如果他没有来w城,他会在那所省重点的高中开始一段新生活,在那座现在被称作家乡的城市里继续放浪形骸。可是人啊,在一段段迁移中,在一次次背井离乡里,才会看见在家乡看不见的事物,才会知道原来人排斥的从来不是迁移而是离开家人时的思家感。
他在那时候也会想起他的初恋,那个浑身透出骄傲个性张扬的女生。如果换成别人,陈甸只会觉得怎么会有如此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的女生,但是那个女生的骄傲浑然天成,是家教甚好的产物。她骄傲但不自傲,她有个性但不尖刻,他和她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被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瞳仁吸引。
陈甸初一的时候,大他五岁的在念高三的堂姐和他说,初中拼的不是差不多的智商而是能让你看多远的情商。陈甸一直将其奉为座右铭,而那个女生就是这句话的典型代表。
陈甸的新家在顶楼十八层,夏日的夜晚甚至不用打开空调,只需开启窗子就有充满生命力的夜晚的风涌进房间,像是宫崎骏动画里挑起奇花异草和女孩裙摆的风一样,那风带着夏日阳光的余热旋舞在每一个没有紧闭窗扉的房间里。闭眼再睁眼,陈甸的新生活就开始了。小少年陈甸在那个夏天成长为少年陈甸,离开了故土,摆脱了稚态。
陌生的城市该如何熟知它?唯用时间而已矣。
在那快一年的时间里,陈甸习惯了一大早就骑着一辆山地车去上学,尽管他家离学校有五六站的距离。但他觉得早晨的风比较合他的心意,趁着城市还没有喧嚣起来的时候就穿梭在马路上,好像自己成了城市血管里第一股新鲜的血液。他喜欢上了在快到学校的那个街角的早餐摊子前停下,夏天一杯温豆浆加两勺糖一个大肉包子和一个鸡蛋,冬天一杯温豆浆加三勺糖一个大肉包子和一个鸡蛋。日日吃同样的东西他也不腻,就这样持续了三年。陈甸嗜甜,最爱豆浆,最大的愿望就是喝甜豆浆喝到吐。
一点点喜欢,一个个习惯慢慢堆砌出陈甸在w城的生活。他自己有时候都很难相信,这片日渐熟悉的土地只是他的他乡。更让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理由,就是这里的陪伴他许久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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