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简单却艰难的一个动作。
转过身,我脱下了军装,摘下了军帽;转过身,我不再是一名军人;转过身,我离开了坚守了十九年的岗位。
那天,办公室电话响起,是政委专线号,我知道,转业通知来了。这是一个必然要来的通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今天终于轮到我融入“流水的兵”了。
一切都是按程序走,该谈话还是要谈的,谈了不舍,谈了祝福,谈了今后的展望,大家都微笑着,我也微笑着;办公室整理得干干净净,该移交的移交了,该销毁的销毁了,该赠送的赠送了,该带回去留个念想的我装箱子了,一切都处理得阳光明媚,当我关上办公室的门,“咔嚓”落锁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谁狠狠地拧了一下。
离开营区后,我把车停在路边,在微信朋友圈里,第一次不用再担心泄漏身份信息上传了军帽照片,为十九年的岁月写下了一段话,留下一个印记。从来对自己社交没有自信的我,竟然因为“离去“而成了大家关注的对象,没想到那么多同学、战友留言,电话打到没有电,多是祝贺,还有安慰,更多的是感慨,而最后的结束语几乎一致嘱咐我,回去好好照顾马驹,好好回报家庭。十九年后的今天,我才意识到在家庭中我的缺位是多么的明显。
那座灰色的楼和港区离我越来越远,我离开了我的部队。
我以为我会很快转身,像完成一个队列动作那样干净利落,可是,我滑想到这个转身是一个延时的慢动作,每一秒都拉出长长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多年养成的生物钟时间,我准时醒来。睁开眼,刚要一个打挺坐起,才发现,从这一天起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早晨时光,从这一天起我不用再睡眼朦胧挣扎起床,从今天起我不用再在汹涌的车流中左冲右突,从这一天起我要从容地目送家人出门,然后,我一个安静地看电脑看新闻,从这一天起我从紧张忙碌转到安静从容。
然后,我提着菜篮走在小区,迎面遇到那么多好奇的目光,不得不边走边解释——“我转业了,不再上班了” ,后面是一片啧啧的感叹。那几天,我精致地为马驹做着饭,拿出我的最高水平;我不厌其烦地拖地打扫卫生,像在部队迎接正规化检查;我每天强迫自己运动,像每天在部队下午的训练量一样;我每天看边防记者群的动态,熟悉的名字不断地发言,一期又一期报纸出炉,引来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一个周,两个周,和别人聊天,总是会说到“我们单位……,我们单位……,”然后,一顿,心里哑然,那已是过去时,不再是现在进行时。
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储藏室,我把四五个大箱子都打开,里面全是这十九年来的点点滴滴。刚入警时的摘抄本,从《边防生活》开始时的发稿复印件,优秀通讯员证书,优秀党员证书,手写在稿纸上的草稿,被领导红笔改得面目全非,写得龙飞凤舞的采访本,晋升警衔命令状,其中一个箱子全是有我稿子的《边防警察报》和杂志的留存件,那是我最大的财富和自豪。阳光照进来,干燥的风吹进来,我能感觉到书本里的潮湿一点点蒸发,恍惚间,那些曾无比生动的过往竟开始慢慢后退,慢慢抽象,慢慢崭进墙里,仅仅成为了单一的字和图画……那些箱子提醒我,那已是纪念。
不时,还有电话打进来,有继续谋划下一步活动的,有要总结材料的,有想沟通交流思路的,拿着电话,不断地解释,内心是那么痛彻地理解了“百感交集”。转身,并不是理论上那么潇洒,也不是语言上那么简单;转身,更像是一个自我切割、纠治的过程,在强制自己的同时,还要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直到那一夜,我离开部队第一次做梦——还是那样的状态,焦躁,忙碌,火爆的脾气在吆喝。醒来,我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落,这个转身,就像延时拍摄,把时间的痕迹如此清清晰地放大、再放大。我以为我离开就可以划上一个句号,我以为我不见就不会怀念,其实,不然。第二天,我因为手续的事,再回部队。沿着那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线,我把车开得很慢,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到波澜不惊,却明明内心像一个忐忑的新嫁娘,远远看到那栋楼,看到飘扬的国旗,竟有一种远游归来的激动,一种流浪过后的委屈。大家热情的围上来,全然忘了我曾经对他们工作材料的苛责,而我却像久行初归的孩子,亲切却怯然,他们依旧向我诉说工作的压力,我还是再三叮嘱要努力再努力,他们调皮地做出绝望状;他们拉着我,说,你看,你走后我们把你的花养得比你在都好,他们说,你以后要常来看我们,每周一次。
我转身了,却是铁马冰河入梦来;我转身了,却是梦回吹角连营;我转身了,却依旧热血沸腾;我转身了,那岁月的烙印痛在骨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岁月的钟声每一年都会为离别敲响,讲故事的人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一句话,迷失者仍在迷失,相遇者总会相遇,如果梦里依旧是铁马冰河,依旧是吹角连营,那就,转身,把灵魂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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