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还有三个月要比剑了,怎么也不看你准备?”
贾桑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
天很好,阳光很暖,不过毕竟三月初,在室外坐久了还是有些冷。
“这不正在准备吗?现在把这片荷塘种好,三个月以后,你姐就能坐在那边的凉亭里欣赏‘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了。”
闻言,贾桑无奈摇头,只怕现在跟人说这个卷着裤脚、踩在淤泥里,忙着埋种藕的男人是他的姐夫,也就是江南第一剑赵幻,恐怕旁人都不会相信。
“姐夫,我在跟你说望江台比剑的事儿,你怎么净扯旁的?”贾桑很想将手中的茶盏扔过去。
赵幻直起腰,擦了擦头上的汗,还是不小心将淤泥弄到了脸上,不过他并不在意。
“我对这个江南第一剑都腻了,换别人当当也挺好。”
贾桑差点被呛到,三年一次在江宁望江台的比剑乃是武林一大盛事,直接决定了江南名剑榜的排名,哪怕是能挤进前十,对习剑之人都是一种莫大的殊荣,他这个姐夫竟然还嫌腻?
不过也是,不管后面的排名怎么换人,第一第二的席位连着五届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他的姐夫赵幻,而紧随其后的是赵幻的同门师弟徐定。
自从赵幻和徐定师兄弟俩人参加望江台比剑后,整个江南名剑榜彻底变成了两个阵营。赵幻和徐定之间争夺第一第二位,以及其他人争夺第三位及以后的排名。
赵幻和徐定的剑术同出一门,讲的就是一个“快”字,他俩之间还能打上几个来回,但与其他人,几招内便可分出胜负。
别家的剑需要攻守兼备,赵幻和徐定不用,但凡剑术能快到他俩的境界,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心思考虑防守问题。
而比起徐定,赵幻的剑更是快上许多。
整整五届,到今年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
对于今年的比剑,贾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剑要快,必须心无旁骛、无所畏惧。
自从赵幻成家后,对练剑不似过去那么痴迷、专注,妻子和两个孩子分散了他很多精力,这次比剑将近,他竟然还有心情亲手搞什么荷塘,按照贾桑的想法,他几个月前就应该开始闭关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剑法。
而徐定就完全不同了,据说一直孤家寡人,总在外面四处游历找人比试,脑子里可能只有一个念头:打败赵幻,成为江南第一剑。
其实上一次比剑,懂行的人都能看出,赵幻只是险胜,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难以割舍的牵挂。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这次比剑,结果真的不好说。
“好啦,阿桑,你别拉着脸了,我把这片埋好就去练剑!你快去忙吧!”赵幻挥了挥手里的种藕。
是在下逐客令?贾桑对这个姐夫有些哭笑不得。
“姐夫,再这么下去,你很快连她都打不过了。”贾桑指着身边的侍女道。
赵幻知道贾桑身边的侍女不简单。他是贾府唯一的儿子,要经商,经常在外走动,贾府才为他物色了一名武艺超群的侍女,贴身照顾,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护他周全。
赵幻知道贾桑故意用言语相激,并不气恼,笑道:“我才不与女子动手,赢了会说我胜之不武;输了,你姐姐肯定认为我是故意的,没准还会以为我对人家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想想可怕,还是算了!”
贾桑头有些痛。
这些年,他借着江南第一剑小舅子的名头,才将贾府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没了江南第一剑的名头……怕是他有的好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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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个月,这次他一定要赢了赵幻。
十五年,一直排在第二的感觉太难受了,徐定觉得他的这位师兄一直是他成名路上最大的梦魇。
幼时同门学艺,师父总认为赵幻的天分比他好。他们这一门的剑法,讲究的是一个“快”字,不仅是出手快,更要脑子动得快,判断对手下一招的路线,提前“断”、“守”或者“破”。
在这一点上赵幻的确做得又快又准,下手极为干净、果断,徐定自叹不如。
他以前觉得是自己脑袋反应慢了那么一点点,所以总是输给赵幻。脑袋这种属于先天条件,后天恐怕再怎么练也没办法有突破。
上次比剑再次败给赵幻后,徐定本就打算这么放弃了,没想到在一所寺庙里打坐时遇到了一位僧人,他天生眼盲,平时生活却可与正常人无异,甚至还能感觉到许多徐定也无法察觉到的事。
他告诉徐定,正因为自己眼盲,听力和触觉才比常人更敏锐,也正是因为眼盲,才少了许多先入为主的印象,可以完全凭借感觉来行动。
僧人的一席话,让徐定突然顿悟,他一直以来无法更快,可能是被眼睛束缚了,他习惯用眼睛来判断先机,自然不如凭直觉出手快。
于是,离开寺庙后,他练剑时先用一块布蒙上眼睛。短短几个月,他感觉自己的剑法变快了。但要练到全凭直觉出手,还是太难。他索性平时也不摘下蒙眼布,完全过上了盲僧一样的生活。
坚持了两年多,他只觉得心境澄明,剑法也像是突破到了另外一层境界。
他有信心这次能打败赵幻,等成为了江南第一剑,他再取下脸上的蒙眼布。
03
“兄弟们,快来看,今天遇到新鲜事了,这个瞎子还带着剑!”
“是啊,瞎子带着剑,是够新鲜的。”
“莫非这把剑是用来当拐杖的?”
茶寮里响起一片笑声。
徐定不禁皱眉,想歇个脚都不得安宁。收拾这几个人并非难事,就是犯不着为了这种人动手。
“别急着走啊,瞎子!把剑给哥几个瞧瞧呗?”
徐定本想离开是非之地,却被几人拦了下来,其中一个更是一把抓住了徐定手里的剑。
徐定翻了个白眼,只不过被布遮住了,别人看不到。
算了,对方一共六个人,一人一脚,尽快撂倒,尽快走人吧。徐定默默地盘算着。
“你们还要不要脸?一群老爷们欺负一个盲眼之人,小心晚上出门遭雷劈!”清脆的喝止声,一名女子从茶寮里走了出来。
“哟,这个小娘子长得还挺水灵啊!”
“是啊,小娘子,那我们不欺负这个瞎子了,欺负欺负你可好?”
几人不怀好意地笑着朝那个女子靠近。
“下流!”
一声大骂后,徐定诧异地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没想到这位女子还是习剑之人。
他好歹也在江南名剑榜排行第二,找他比剑、求他帮忙的人占多,出手救他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而且一出手还是一位女子。
不过,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女子剑法普通,并未占什么优势,反而有些落在下风。
徐定做出判断后,不再犹豫,剑光一闪的功夫,六人均捂住右臂倒在地上。
剑法又精准了不少,徐定很满意。
“还不快滚?!”
即便是蒙着眼,徐定这一扫,地上的六人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开去。
“姑娘,你可有受伤?”徐定问。
“没有……没想到,你的剑法这么厉害……”女子还没从徐定的那一剑中缓过神。
徐定淡淡一笑道:“感谢姑娘帮忙!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徐定转身离去,留下那女子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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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了,从茶寮离开后,整整五天,那名女子不远不近、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他宿在郊外,她帮忙生火;他宿在破庙,她靠在门边;他宿在客栈,她付钱打点好便在客栈外守候。
徐定本可以轻松甩掉她,不过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这个姑娘孤身一人跟在他后面到底想干嘛?
就这样又过了五天,徐定终于忍不住了。
他进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食肆,坐定后点了几个菜,在旁边放上了一双筷子,对着门口招了招手。
那名女子小心翼翼地落座,一筷一筷陪徐定慢慢吃着。
“我姓徐,你叫什么?”徐定突然开口问道。
女子急忙咽下口中饭菜道:“徐,徐大哥,叫我阿婻就行了!”
徐定再问:“阿婻,你一路跟着我,想干嘛?”
“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剑!”阿婻脱口而出。
徐定轻咳两声,庆幸自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这姑娘真的豪爽,那嗓门太引人侧目了。
“你一女儿家,学剑干嘛?”
阿婻似是勾起了不堪的回忆,缓缓道:“我要报仇……”
这个实在让徐定感到意外,他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听阿婻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原本阿婻家里经营着一个小酒馆,父母双全,还有一位哥哥,日子过得十分安稳。
哥哥喜欢习武,在一家武馆里拜了位姓廖的师父,她的剑法就是平日里哥哥教她用来防身的。
没想到那位廖师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几个月前竟然看上了阿婻,想纳她为妾室。
阿婻的父母与哥哥都不同意,于是,廖师父带着人上门硬抢,不仅将她家打砸一空,拼尽全力上前阻拦的父母与哥哥也都被他杀害了,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
事后,姓廖的更是买通官府,把一切栽赃到了附近的一伙山贼身上。
这几个月,阿婻乔装打扮,隐匿行踪,准备伺机找姓廖的报仇。
她知道以自己的功夫,报仇肯定是以卵击石,她只能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耐住性子等待时机。没想到后来会在茶寮里遇到徐定,让她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徐定唏嘘不已,他也明白世道艰辛,不是所有人他都可以帮的,而且,他现在主要目标应该是三个月后望江台的比剑。
可是,阿婻该怎么办?他的心里出现了摇摆。
“我不能收你为徒。”徐定考虑片刻后说道:“但是,我可以帮你报仇。”
阿婻眼睛一亮,她见识过徐定的剑法,如果他出手,廖家武馆的那群败类加在一起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我现在有事不能分心,三个月以后,你在这里等我。”只要赢了江南第一剑,了了他的心愿。
阿婻有些失望,低声道:“三个月我能等,可我还是跟着你行吗?不说话,也不吵你。”
徐定叹道:“你放心,我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
“徐大哥答应了替我报仇,我自然是信的。只是……”阿婻有些犹豫,“徐大哥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愿意留在徐大哥身边,照顾你一辈子!”
一口气说完,阿婻已是羞红了脸,哪怕坐在旁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她。
徐定从小痴迷于剑术,毫不关心其他事,更别说男女之事了,他平时再淡定,听到阿婻的话也一下慌了神。
“我不用你照顾。我看你有些侠义心肠,帮你报仇而已,再说,那些恶人早该有人教训一下了,举手之劳,不必以身相许……”
什么“以身相许”?简直语无伦次!徐定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赶紧走,先走为妙!
徐定摸到自己的剑,准备起身离开。
没想到,阿婻更是胆大,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徐大哥,你眼盲,生活肯定诸多不便,需要一个人在身边照顾,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眼睛好好的,不需要人照顾。”徐定急着抽出自己的手,解开了脸上的蒙眼布。
四目相接,徐定和阿婻都呆住了。
阿婻没有想到徐定是故意蒙住眼,徐定没有想到听着五大三粗、十分豪放的阿婻竟然生得如此秀气、眉眼灵动。
徐定也在江湖上见过不少大场面,却平生第一次明白有一种心跳,叫做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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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到徐定出现在望江台,包括赵幻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江南名剑榜第一位还是赵幻,第二位却换了人,十五年来还是头一遭。
后来听说徐定仍然在江湖上四处游历,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相伴之人。
一旦心里有所牵挂,手中的剑便无法快到无所顾忌。
这个道理赵幻明白,徐定也明白。
再后来,赵幻也退出了江南名剑榜。
赵幻的归隐并没有影响贾府的生意,贾桑也很享受忙忙碌碌的日子,去探望姐姐、挤兑姐夫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赵幻都不记得最后一次看到贾桑身边的那名侍女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仿佛那会儿他还刚刚在摆弄后院的荷塘吧?
如今的荷塘,已经挨挨挤挤开满了荷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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