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鉴

作者: 安徐正静_a30f | 来源:发表于2020-02-25 07:49 被阅读0次

北宋仁宗年间,东平府五河县。

城边有条大河,唤作清水河。河上有座石桥,名叫积水桥。

桥下住着一乞丐,自称姓黄,因他满头疥疮,人皆唤他黄癞子。

黄癞子二十上下,满脸滋泥,一身臭气。

头发蓬乱如麻,腮下须发如毡,走路弯腰塌背,一副猥琐之态。

一件破布衫,因无钱缝补,满是窟窿。

衣不遮体,袒胸露乳,他也不以为意。

每日早起去汉正街乞讨,晚间就在积水桥下寝卧。

别人见了,如避瘟神,他却悠哉悠哉,逍遥自在。

寒来暑往,不知过了几载春秋。

一日起的晚些,张眼一看,见一轮红日高挂半空。

晚春时节,难得好天气,他心中大喜,一骨碌爬起,跑到桥上,找个地方坐下。

暖日当头,一股暖意从脚底涌上顶门,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他将布衫脱下,低头捉布衫上的虱子。寻了半晌,捉了不下百十个,扔进嘴里嚼的咯嘣直响。

又将这布衫翻了翻,抖了抖,穿在身上。

坐了许久,只觉两腿发麻,他站起身子,搔搔头发,伸个懒腰,听得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响,才记起尚未吃早饭。

黄癞子趿拉着破草鞋直奔汉正街。

正走着,一不留神,脚下绊了一跤,扑通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起来,刚想张口大骂,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一个青色包袱正躺在脚下。

他急忙弯腰拾起,暗自用手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

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黄癞子用眼扫了扫左右,四顾无人,转到僻静处,打开包袱来看。

这一看不要紧,不由得眉目间堆下笑来。

包袱里竟是白花花一堆银子,估计足有四五十两。

他重又把包袱包好,藏在腋下,一溜烟直奔积水桥。

来到桥下,看左右没人,轻轻把包袱放在地上,觉得胸中就似揣了七八只兔子,砰砰砰蹦个不停。

他打开包袱,取出一块银子揣在怀內,将包袱重新包好,找个僻静处挖个土坑藏了。

转回桥上,坐在地上歇了半晌,待已稳住心神,昂首阔步直奔汉正街而来。

汉正街是五河县第一热闹处。

临街两侧皆是门面房,酒楼林立,商铺如云。

街上小商小贩如过江之鲫,往来穿梭,吆喝声、喧哗声吵嚷声响成一片。

黄癞子来到一饸饹面摊前,找张桌子大咧咧坐下。

饸饹摊主唤作金公,年约五十上下,一把银髯,两鬓霜染。

终日在汉正街卖饸饹过活。

黄瘸子在汉正街往来乞讨,金公一日见黄瘸子不下三五次。

逢着有客人吃剩下的饸饹面,就送给黄癞子饱肚,因此和黄癞子相熟。

今儿见黄癞子大模大样坐在桌旁,脸露得意之色,心下就有三五分不快,冲黄癞子抱怨道:“我这刚卖了三五碗,哪有多余的给你,你也没个脸色,倒坐到桌上了,这可是你呆的地方?赶紧走。”

黄癞子一听,将手往怀里摸去,掏出白花花一锭大银。

看得金公眼都直了。

黄癞子将银子拍在桌上,大声对金公道:“你慢赶我,我今日不比往日,有的是银钱,好酒好肉只管端来。

先切半斤熟牛肉,上坛老酒。”

金公望着银子,就如六月三伏吃冰块,从嘴里痛快到心里。

急忙忙去灶下拨火,赶着去切牛肉。

不一会,满满一盘牛肉摆在黄癞子面前。

又抱过一坛上好老酒,放在黄癞子桌上。

此酒名唤闻风倒,酒性最烈。

金公把酒坛打去封泥,登时酒香满屋,黄癞子对着酒坛提鼻子一闻,哈喇子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金公捧起酒坛,给黄癞子斟了一碗。

黄癞子盯着那盘牛肉,两眼放光,他也不说话,抓起一块牛肉,就丢在嘴里,大口嚼着。

然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黄公赶忙又满满倒上一碗。

黄癞子这才拿起筷子,金公闪到一边,自斟自饮起来。

黄公围在左右殷勤侍候。

不一时,黄癞子风卷残云般将一盘牛肉吃个精光。

再摇摇酒坛,只剩了不到半碗。

这酒不知不觉被黄癞子喝了十几碗。

黄癞子把坛里的剩酒倾入碗内,一口喝干。又让金公去灶下煮两碗饸饹面,扬脖倒在肚内。

看这肚皮,圆滚滚的如五月的西瓜。

黄瘸子拍拍肚皮,打着饱嗝 ,顺手将银子丢给金公,口内含混不清的对金公道:“银子你且留着,明日再来吃。”

说罢,摇摇晃晃直奔大街走去。

金公望着黄癞子远去,不由好生疑惑。

心中暗想:黄癞子如何如此阔绰 ,那里得来的银子?

寻常只是个沿街要饭的乞儿,莫不是这钱财来路不明?

正思虑间,有人喊他,是几个熟识的主顾,就忙着擦抹桌案,招呼客人,把黄瘸子丢在脑后去了。

黄癞子踉踉跄跄在大街上逛荡。

他常年不曾喝酒,那经得住这十几碗老酒,只觉肚里倒海翻江般按纳不住。

寻了一无人处,口张了几张,哇的一声 ,如万里长堤溃坝,倾泻不住。

红的黄的白的吐了一地。

几般折腾,倒觉肚内舒坦不少。

他摸摸索索,寻一避风的墙角,再也挣扎不住,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待醒来时,已是皎月当空,繁星数点。

正要起身,忽觉脸上一阵麻痒,似虫蚁爬过一般。

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条绳子垂在脸上。顺着绳子望去,却是从楼上窗户垂下的。

黄癞子心想:这不是卖布衣的李公家么?夜半三更弄条绳子下来,此中必有缘故,我且看看。

他悄悄闪在昏暗处,直勾勾盯着绳子。

不一时,听胡同里传来梆子声,这梆子声由远及近,慢慢向这边而来。

原来是打更上夜的沙弥。

这沙弥法名虚云,在慈云寺出家,年方十六七岁,长的眉清目秀,肤白貌美,倒是个俊俏的后生。

平常和师父往来汉正街化缘,街上商户多是寺里的施主。老和尚感念各商户恩德,就命慈云每日晚间在汉正街打更上夜。

不一会,梆子声来至楼下。

慈云举目张望,四处无人,便悄悄走到绳子旁,弯身将梆子和铜锣放在地面,拿起绳子轻轻摇了摇。

不一会,楼上窗户吱呀一声,开了半扇,窗内探出一头来。

黄癞子在暗处打量半天。

月色虽明,终究离窗户太远,看不甚清。

但见慈云双手握住绳子,身子如猿猴般攀上楼去。

楼上那人将头闪进窗内。

慈云上楼后,绳子被扯上楼去,随后合上窗户。

黄瘸子大喜,心下思量,好个贼秃,平日我去寺里,这小贼秃和老贼秃不曾施舍我一粥一饭。

尤其是小贼秃,见了就千贼万贼的骂,丢砖丢瓦打我,多亏我脑袋硬,不然非头破血流不可。

我总想吊索落在井里,今儿不成想这井也能落在吊索里,看我慢慢折腾这秃驴。

明日晚间我来捉他,他若舍得银钱,我不声张。他若不肯舍钱,我就揪着他见官,让老爷打他一顿板子,问他个偷盗入室,欲行奸 淫,好解我心中恶气。

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得意。

三月天气,又是三更时分,月色虽明,却寒意侵骨,春风一吹,觉得浑身发抖,上下牙打颤。

黄癞子衣衫单薄,禁不得寒,只好沿着汉正街一路走去。

寻了一处断垣,裹裹衣衫,靠到墙角,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黄癞子吃罢早饭,回到积水桥下,从包袱内取了一块银子,返回汉正街。

汉正街商户早已开门迎客,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拥拥挤挤,叠肩交背,好不热闹。

黄癞子随着人流,来至李公布衣店前。

一个中年妇人,倚门站着,手里拿把瓜子,一边磕瓜子,一边将瓜子皮吐在街上。

眼睛不时睃街上往来后生。

黄癞子打量这妇人,四十上下年纪,梳着团花髻,鬓角处插了几朵芙蓉,两道柳叶眉,一双丹凤眼,脸上抹了厚厚一层脂粉,眉梢上挑,透着一段风骚    媚态。

再看身上,一件百蝶攒花红绸裙,一段玲珑腰,两条修长腿,腿间还藏着一件湿漉漉滑溜溜紧揪揪黑不溜秋的不知什么东西。

黄瘸子走到妇人面前,妇人拿手帕掩住口鼻。口内骂道:“你个腌臜土鳖,混沌蠢物,猪狗肠子里爬出来的东西,赶紧离老娘远点,要不然大耳刮子呼你个满地找牙。”

黄癞子嘻嘻一笑,对妇人深深唱了一个大喏

道:“既是布衣店,卖衣服还分高低贵贱?。”

妇人把嘴一撇,道:“你个狗养的憨货,你打量老娘是傻子,恁的好骗,你那来的银钱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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