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跟那个家居建材市场的老板的秘书借了好几十万块钱，现在因为还不上，两个人便公然闹翻了，直至对簿公堂。另外，他还向我们原先那家家具公司的女出纳借了不少钱，现在也同样还不上。不过，这位女出纳好像并没有立即撕破脸皮，把他告上公堂。
总之，那一阵子，我接到的电话差不多全是在说小马坏话的，仿佛一夜之间，大家都成为了他的债主一样。还好，我倒是一分钱没有借给他。想当初他向我借钱时，被我一口回绝了。因为我自己也恰好想做点儿小生意，也同样缺钱。
因为接连输了好几场官司，小马均无力偿还，便被抓进去蹲了两年多的大牢。出来以后，他看上去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复再有当初那一股机敏、伶俐的热情劲儿，而是常常透露着一股似笑非笑、阴晴无定的消沉劲儿。不过，他仍然很注重发型，等光头上重新长出一茬毛发之后，他又开始三天两头地往理发店里跑了。看来，架子还是不能倒，还是要撑出来的。
而值此时乖运蹇之际，他体内的那一种从他父亲那儿遗传过来的基因便被全然激活了，他开始无可遏制地喜欢上了喝酒，而且要喝就喝那种酒精度数特别高的白酒。不仅如此，他还迷上了打牌。通常在三缺一时，他就会“大哥长、大哥短”地把我喊到他的租住处。
可等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打了几次以后，便不想再去了。因为我的牌技实在是太差了，几乎逢赌必输。也就是说，我白天赚到的一点儿钱一到晚上就会统统流进他们的口袋。妈的，搞得他们三个赌徒就像三位身怀公章的官员一样，而我必须有求于他们，只好故意在牌桌上放放水。
同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感觉小马那会儿好像一门心思、全力以赴地往职业赌徒的方向上发展，他想靠牌技吃饭，想在牌桌上东山再起、出人头地。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他后来再叫我时，我就坚决不去了。而被我连续峻拒了几次以后，他也就不再叫我了。
后来，我们只是在逢年过节时偶尔打个电话，胡乱聊一聊。再后来，我们终于连这种纯属敷衍一下的电话也不再打了。
这一岑寂就是十年之久，直到一个多月之前，我在电话里突然听到小马那睽违已久、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他说有空时想过来看看我。
小马说他现在开一家推拿店，生意尚可。而旁边的那位女孩竟是他的老婆，不是什么临时搭伴。看来，他已转性了，不再为自己的手脚让一个女人给牢牢地捆绑住而纠结不已了。
小马忽然转脸对他的老婆说：“我大哥的能力很强，那时候管理我们公司上百个销售员，把我们管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的，我们都很敬佩他！……”
那一刻，我看着店中那一大堆异味扑鼻的破鞋，心中止不住一阵惭愧和哀痛。唉，这都是命啊！
那一年，那家家具公司破产以后，我和一位朋友合伙做了一个小生意。那个小生意是这样的：我们每天开着一辆破卡车到乡下的各个工厂里去转悠，收购那些厂里淘汰下来的废旧油桶。我们运回来以后，再把那些废旧油桶一一拆开来整成一张张铁皮，然后倒卖给邻市的一家钢铁厂。生意一度很红火，眼看着我们两个人就要发家致富了。
但有一次，正当我们满载而归时，破卡车上的油桶却因为没有被捆得牢，竟全部“咣当、咣当”地滑落下来，恰好砸中了一列结婚迎亲的车队！令人绝望的是，那还偏偏是一列奔驰S600车队！后来，经过交警部门的调解、裁定，我和那位朋友一共赔偿了好几十万，身家全部赔光了，一夜回到解放前！那一阵子，真正是砸锅卖铁、不堪回首啊！
而后来为了混一口饭吃，我只好开了这么一家不需要投入多少本钱的皮革护理店。说是皮革护理，但主要就是替人家修修破鞋、洗洗脏鞋什么的。总之，看上去必是一副很凄凉、很没有前途的样子。唉！——
眼看着已到了饭点上，我便请小马两口子到旁边的一家川菜馆里去吃饭。在饭桌上，我拿出一瓶白酒，正要给小马斟上时，他却一把挡着酒瓶，笑着说：“大哥啊，我现在不喝酒了，一点儿酒都不沾！……”
他的老婆也在旁边抢着说：“小马前两年有一次喝酒时喝出了脑溢血，送到医院的重症病房里整整躺了半个月，差点儿没有抢救得过来。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喝酒了，而且还开始信佛了！说起来，他爸爸就是前几年喝酒喝出脑溢血死掉的！……”
怪不得小马现在看上去脸色蜡黄，朝气全无，与多年前相比明显有些“脱相”。看来，这都是长期酗酒惹下的后遗症。此情此景，或许正应了那句古话，瓦罐不离井上破。
而一说到信佛，小马的两只眼睛骤然明亮起来，他说他现在开一家推拿店也算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同时自己也在帮别人做推拿的过程中受益，可以活动筋骨、活血化瘀。说话时一激动，他竟碰翻了一只醋碟，淋淋漓漓地弄湿了一大片桌布。同时，他还兴致勃勃地问我信不信佛？
“我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这么说吧，我对自己弄不懂的东西，根本就信不了。”
“譬如呢？”
“譬如我曾经听那些信佛的人说过，现在地球的人口增长得那么快，就是因为我们人类世界太好了，那些六道中畜牲、饿鬼什么的都争相礼佛，投胎做人。可他们也同样说过，我们人类世界现在正处于‘成、住、坏、空’此四大劫中所谓‘坏’的时期。小马啊，你说说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小马一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勉勉强强地开口争辩。其实无须我反驳，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难以自圆其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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