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25岁,在一家基金公司工作。
我的业绩不上不下,每个月的盈余,都花在喝完就忘记的地方。家人看我心烦,一直催我搬出去住。上个月老板把我升为经理,因为比我更好的同事,都跳去了更大的地方。升职的那个周末,我尝试去看房,看中了一个套间。
这个套间只有五十年产权,里面有一个能看见湖的书房。我曾经幻想过一万遍,能拥有这样一张,能看见湖的桌子。所以我可以在某个晚上,坐在桌子旁边,写上几句废话,然后转头透过落地窗,把那个湖收入我的记忆里,把那些沉没在水底,我早已忘记的脸,一一打捞出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那么讨厌自己?
中介打断我,告诉我价格。意思是,我要不吃不喝二十年,才能买下这个房间,放这样一张桌子。在此之后,为了保持房间清洁,我还得再绝食五年,去买一个厕所。
我说,好。
家人不知道我绝食的苦衷,他们只负责把我扔下悬崖。要是我侥幸没死,开始另立门户,他们会找上门来,告诉我说,你看,当时我们让你自力更生,是多么正确的事情。所以,有时候我实在受不了家人,就会跑去羊子家里,跟她欢愉一晚,但从来不过夜。
睡觉是兴之所至,不过夜,则是一种礼貌。
羊子是我在某个软件上认识的女生,我只知道她叫羊子,独居。一直都是我去她的家里,所以从没一起开房,就未曾得知她真正的名字。
通常在事后,羊子会抱着被子,说着那些我早已知道的事情:她遇见的前男友、准备要离婚的父母,还有每天的生活——那和现在一样枯燥无味,但她非要说,哎呀,跟你一起之后,感觉每天都不同了呢。
我会保持耐心,陪着羊子说下去,趁机恢复一点点体力。因为等会我还得出门,其次是以防她再次骑上来,尴尬的发现我已经不堪重负。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聊了很久,羊子终于睡去。我会试着呼唤她的名字,注意,有时候女生会特意背对你,或者闭上眼,但她并不是睡着,她只是不想理你。这就是女生的天性,依靠自身的莫名其妙,来分泌雌性激素。有一次我呼唤几次,不见回应,起床穿好衣服,就在开房门的时候,突然她在背后问:
你要去哪?
羊子是唯一一个,发现我逃跑的女生。后来,为了不被她发现,我都会问她,我要去喝水,要不要给你倒一杯?然后不论她回答什么,我都起床,穿衣服,出门,下楼,呼吸自由空气。
第二天起来,跟她说:
“早安,不好意思。昨天有事我先回去了。昨晚睡得还好吧?”
她会告诉我,还好。
你看,完美。
羊子总会劝我,为什么不呆下来呢?
哪有为什么。不呆下来,就是因为我没资格呆下来。
因为我买不起一个书房,也没能力给她一个落地窗。我是个依赖父母的小男孩,根本没有和别人共度余生的觉悟。
只要我偷偷的离去,这样,她在第二天醒来,就不会看见穿内裤的我。我不会让她看见,我居家的样子。这会让她想起早餐和同居,婚纱和葬礼。她们能做一个月的爱心鸡蛋,但对抗不了人生这种庞大又漫长的事情。她们自己承受不来,于是她会问,你能不能留下来,跟我住,以后每天给你做早餐,再过半年我们就结婚?
我当然说不能,最后不欢而散。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在她睡着的时候,留下纸条,出门逃跑。
她问我,人为什么能这么无耻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
就像你不知道,摩擦为什么会产生欲望,看到大胸脯为什么就想拥有,欲望总是来得莫名其妙,退潮的时候又只剩空虚,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
羊子回答我说,那是因为你不行了,你一天只能做一次,你是在逃避起床炮的尴尬。
我说,对啊。
两个月前,我在羊子家里躺下。在她睡着之后又偷偷离去,她没怪我,也没问我,究竟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深夜两点出门处理的。我们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所以我愿意跟她在一起。
在她抓住我的那一次,我说我要下去买啤酒。于是我们一起下去,在711里相对而坐。我喝的是百威,她喝的是可乐。“杀精”,她解释说。
那天晚上,我和她在711聊了很久,从鱼蛋到咖喱,车仔面到鸡腿。原来她的人生也极其有趣,她的前男友是个一百七十斤的胖子,却偏偏有一双好看又灵巧的手。她在爸爸的外套里,偷偷放入诅咒的纸条,这样,给他洗衣服的情人,就会在收拾衣服的事后,惊恐的发现。她每天都会看一百页的书,无论好坏,不好看,她就去睡觉。好看的,她拿出跳蛋,再看一百页。
那个晚上,我们尽欢而去。后来,偶有几次见面,之后,就越来越少。直到她结婚。
你看,我总是以为自己未卜先知,事先想好应对的说辞。但最后往往发现,真相永远是另一个模样。
同样的,可能羊子也根本没想过和我结婚。她希望结婚的,更可能是某个正儿八经的相亲对象,不是社交软件上遇到的约炮男孩。
之后我再也没见到她。
但我依然像当时一样,那么讨厌自己。
尤其是,当我坐在书房里,看着落地窗的湖影,打捞上来的第一张脸孔,竟然就是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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