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老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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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时光,没有什么东西能完全地失去。
仿佛还在昨天。父亲赤足走在田梗上,手提两兜把秧苗,阳光热烈地洒在他黝黑健壮的身上。母亲笑眯眯地站在老院里,她喜欢照相,热闹,眼里有明媚的春光,热情的暖心话,好像从不会老去。我们在田野里疯跑,在麦浪中放歌,在河畔边遥望,在梧桐树下闻清香,在屋顶上放一张席子,我们在看月亮。
门框上常有筑巢的燕窝,不惧人的,踮脚尖,抬抬头就能和它对视,老屋梁上,时有燕子穿梭来去,尖叫着,快乐地飞进飞出。梁上还挂有一篮自家蒸的馍馍,夜里饿了,溜进去,摸黑揪一片,咂摸着垫吧下,麦子的自然香,满足慰肠,意足而眠。挑一支竹竿,挂着一盏灯笼,穿过空荡漆黑的夜,走街串巷,如游走的天使,心无所思,无所依,不惧喑夜,不问时光。
寒意浓浓的冬天,萧杀的冷,挟着凛冽的风,回到家,父母亲急忙把我们抱放在煤火灶台旁,一左一右,不投缘的兄妹们隔着煤火也要动手斗斗。煤台旁顺手放点花生米,黄豆,粉条子烤一烤,解解馋。也试着在雪院里撒点粮食,支个簸萁筛子什么的,张网布罗,等着麻雀赴约。昏黄暗仄的油灯下,黑压压的人影,呲溜溜地吃着热乎饭,还拿错过漏了的瓷碗盛热饭,烫得我当即把碗饭甩了出去,手里还起了个大泡,一家人惊慌失措,忙用水冲下,找点东西抹抹。
那时的生活就是一边是田园,一边是学坊,西瓜地,茄子地,棉花地,玉米地,麦地稻田都是劳作的地方,而休闲快乐的时光就是午饭时,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把书靠在缝纫机主机背上,精神愉悦,寻求另一番快意天地,肆意江湖。谁年纪小谁跑腿,买东西,拿工具,约定俗成的。在压水井旁,这一桶压好,轮着另一个人,换班轮岗,边压边忍不住瞅瞅喵喵高处挂着的青枣,若有熟果落了,拣起便吃,运气好了还能遇到鸟啄掉下的,甜着呢。
这样的点点滴滴,碎碎念念的时光随着我们一个个长大,外出求学而如风散。走出村庄,走下河堤,走向渡口,坐上船,驶达对岸,走向远方。而除了近嫁的家姐,兄长先去了东北,后援建四川。小弟工作在岭南,我走入古城洛阳。家中先是父母依门盼,后日见凋零。先是身体健硕的母亲,为我们撑一片天的乐天派母亲得了顽疾,手术后一直羸弱,支撑了三、四年竟然故去了。似乎家中的牡丹,玉兰,樱花,桂花一下子黯然失色,虽春风依旧,年年重来,我们的家却就这样空有其香、实无其香了。而只有姐姐婚姻顺遂,儿女双全,家庭美满。我们都是迟婚晚育,似乎不透,难了亡母心愿。而老父亲一下失去母亲陪伴,似乎从温暖处到至寒,始终没了底气和念想,虽有姐姐照料,得过且过着。
正如一部老唱片,先是放着欢快的节奏,而后似见明媚清啭,忽又低低呓语,最后沧桑混浊,不忍再听,又兀自放着。多想弹指一挥间到从前,父亲坐在洒满阳光的椅子上,戴着黑框眼镜,翘着二郎腿,书放在膝盖上,他认真地看着,忘了身在何处。我们围着母亲,热聊着,身旁小儿女们叽叽喳喳地说话。神州牡丹园里,花开正盛,我们笑靥胜花。或是母亲绕着院墙,摘枝蔓下的梅豆,有时候是架下的西红杮。即便是夜半的打麦场,也是欢闹的:我们忙不迭地抱着新熟麦穗杆,来来往往,放在打麦机上,有荡起的尘烟,父亲扒着麦子,母亲挑着麦秸,那是一家人的剧场。
有人说,常忆旧事故人,是渐渐老去的标志。可家族的繁衍,家脉的延续,就是一段不可磨灭的文字记录,是一段绵绵不断的白历夜诉,是一段想触不忍触的时光,是哀哀老人,面对新生的更迭,是浓缩了的乡村记忆,是镌刻在心的一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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