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可雅!嗯……小可,我是有事,真有事。”殷斐哲的脖子动了动,好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还是叫我曹可雅吧。听着怪怪的。”
“我昨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感到:不告诉你,会过不去。”
“什么过不去?啰里吧嗦的。一点都不像你。”
他给我讲述的故事,在似水流年的冲蚀里,连同那年,那座教学楼,已经斑驳陆离。水泥台阶梯子很长,我怎么也下不到头。到两楼之间楼梯会有拐角。转到四楼半的时候,镂空雕花白粉墙壁,有些微雨点飘洒进来。
雨点打湿我的辫子,我停下脚步。
很多些微的细节,也一股脑儿涌入那段梦境里。
彼此拥挤着。
一同构成了些许微不足道的断片。
我们,所有的小孩,都被抓住,送进一个集中营。不夸张地说,那个监狱是极其美丽的。如果没有那个写着“动物园”的牌子,还以为是建在海边的度假山庄。天景晴朗,风声清扬得不像话,看上去像是暴雨刚刚过境。
任是千里眼,也分不清哪里算是明黄微蓝调和出的苍穹?哪里算是金粉浅碧搅拌后的江海?整个视野里面,自然而然生长出金灿灿的基底。色调安稳而柔煦,一点不刺眼,丝毫不媚俗。那种底色,自己给自己糊化了,上面流淌着一些波纹。
乍一看,纹路是肉粉色的。
我也不知道这些波纹,是空气流动开来的痕迹?就像盛夏正午,目疾之处,人眼可见的空气流动一样?
还是海水浪花拍打的花样?
有些波纹偏橙色,橘子汽水一样的,还咕嘟咕嘟飞流出一些轻灵的泡泡;有些波纹是粉色的,完好的弧度,极力向远处延伸,大概是被海平面尽头的太阳吸引,要去朝圣。
牢房是些特殊材料做成的彩色气球,足够大足够厚,参差错落,漂浮在海面上,彼此相连但不贯穿。风一带过,海浪噗啦唰啦一声声,气球们也上下颠簸,相互碰撞,一阵阵叽咕叽咕的,那是橡胶相互摩擦来的。
这儿不是度假山庄,我们并不是来休闲的。
这个监狱叫做动物园,我们都是上面的实验品。
我们要被放进一个大烤箱里面。上面的人需要烤我们,来检测哪些小孩是真的,哪些是泡沫或者水凝结成的。
真的小孩都被烤焦了,黑乎乎的尸体最后又活了,变成一些怪物。上面的人把这些怪物放出来,编上号码,用铁皮卡车运到哪里去了。
假的那些开始跳舞,身体一点点汽化,化成了空气。或者最后砰的一声,变成一块香喷喷的芝士面包,也可能是曲奇饼干。
那时候,梦境内容也未必这么详细,但是我心里毛毛的。心头的不舒适感,极其真实。那把被猩猩插进去的刀子,这时候才猛地一下被殷斐哲拔出来。刀子仿佛有了生命,想要避人耳目。速度太快了,我和我的心脏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纵深的缺口,往里看深不见底。
“你……你们俩真的别再和那个‘格格’瞎混了。在一起,交往了。你知道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上学了吗?学校都算她自动休学了。我其实是想说,额,我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这样说很不好,但是跟这种人在一起,没你们好果子吃!”
“这种人?哪种人?坏果子是什么?”猩猩抢先怼回去。
“这又是你的校长老爹告诉你的?”那个深不见底的缺口,开始变红变热。缺口呵,刚才还不想打搅身体的觉悟,已经全然没有。从缺口深处,传来些凄厉的声音,像是之前那个梦境里面,鲸落的余响。
声波,干燥爽朗地回荡在楼梯口。
“算是吧。还有很多方面的消息,如出一辙的。走了倒还好,反正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学校的一根毒刺,学校早想……”
“猩猩我突然想吃……那个草莓味道的冰激凌,都怪你润唇膏也是那种香味的。我们现在去买。”
“嗯,我想吃薯条,加孜然胡椒的,热乎乎蓬松的。”
“学校早想把它拔掉了。”
“我觉得还是千岛酱好吃。”
“每次学校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好事’,有几件不是那个女的干的?”
“一样买一包呗。我又有点想吃番茄酱了。”
“我爸爸都清楚着呢。”
“你说完没有。影响我下楼了。”
“没有。对不起小可,我忍了很久了。”
那个缺口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我心口疼。
“这么多年,学校在省上评等级的时候,那个女的总会整出一些事,害得学校……”
“然后呢,她现在走了,你们满意了?那好呀!恭喜你呀!”我说话可能过于恶毒。
“这根毒刺本身就该拔。不过这事……”
“嗯,说得对。你是谁呢。”
噪音已经达到顶峰,缺口开始往外渗血。
“这事情,除了我爸爸,你爸爸也有份。就凭这一点,你还跟她在一起玩。真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呀’!”
“够了!你烦不烦呀!我怎样?要你管!”缺口开始喷射血红色滚烫的岩浆,我受不了了。捂着耳朵冲下楼去。
“是!你屁事管的还多!我代小可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将跟‘毒刺’的友情进行到底的!滚!”
随后,猩猩也随我冲下来。
那天,我没有训练。而是在草坪上发呆……
“小可,我有事得向你讲。关于那个葛佳姐姐的,”南瓜低下头,喉咙动了动,俨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怎么,你也来当说客吗?我刚被殷斐哲说了一顿呢。你要想说就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了。”
“什么?他也知道了?难怪,这件事轰动了全校呢。”南瓜自言自语地,抬起头,拨动着手里的大彩球,啦啦操用的彩色亮片纸攒出的大花球。
她话不说完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
“是呀,向姐姐这样‘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是臭名昭著的呀!喜欢姐姐的人,也都是怪胎的吧!”
“这个我不在乎的,”南瓜好像还是很苦口婆心的样子。她这么美好温和,衬托出我的暴力张狂。这一点让我更讨厌她了。“姐姐很好的。小可也很好的。”
“怎么,你们几个要给我来个软硬兼施吗?南瓜!你再给我唱白脸,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对不起今天我没心情,你明天继续吧!猩猩我们走。”我从草坪上坐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
“你们怎么说,我一点不在乎的。”南瓜放下手中的啦啦操大彩花。
“你不在乎我们在乎行了吧。”猩猩说。
“这事是我爸爸给我说的,我本身什么也不知道,今天中午在他办公室写作业的时候,听到他与校长叔叔的对话了。所以才……”南瓜依旧苦口婆心。
我后来才知道,我气的不是殷斐哲,不是他的校长爸爸;不是南瓜,不是她多管闲事的班主任爸爸;不是我政教主任的爸爸。
不是他们。
而是对这些事情无能为力的我自己。
可是,我当时还什么也不知道。
“行了。南瓜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姐姐的事,你我都是罪犯。你爸爸,我爸爸,还有那个最终的幕后主使,殷斐哲他校长老爹。这个人。哎心情刚缓过来。我真的不想再提他!”
“小可。”
“可是,事情过了这么久,姐姐已经如大家愿,被赶走了不是吗?姐姐人都走了,走这么久了,你们还想怎样?”
“小可你听我说。”
“你们还不过瘾吗?还想追杀她到啥时候?一直追杀到广州吗?你们知道姐姐在那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学校的荣誉和利益,姐姐的存在,在省上五校评级时候,肯定对学校不利。”
“我的意思是……”
“除此之外呢?你们还在乎什么?就算姐姐是根‘毒刺’,你们也从没想过,帮她解毒,或是给予什么?是了,你们没有这个义务。你们只会索取!只会责怪!只会骂人……”
“小可。”星星这会儿抓住我的胳膊。
“我靠!再说了!姐姐!还有冯康!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毒刺’!从来不是!根本不是!根本就不是!”
“你说够了没有。”南瓜身上升起一团黑色烟雾,开始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没有!姐姐是被你们逼的!像你们这些虚伪的人!你!你们才是真正的‘毒刺’!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滚!都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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