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一个研究理论科学的学者,他看着巨龙一样的金属管道在地下发出轰鸣,想象着无数微粒在里面以接近光的速度碰撞,碰撞出的不仅是更小更神秘的粒子,更是现代科学家智慧的火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不仅是全人类的,还是他自己的。
但是一场灾难过后,医生对他的未来毫不留情地判下死刑,他认为能带给他光明前途的强子碰撞机,发生了严重的故障,使他的下半身受到了不知名辐射的照射。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仅活下来了,他的双腿表面上也如同从未受伤一样,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还是失去它们了。
物理学家至今未查明粒子流的成分,他们和医生一起得出了结论,强子碰撞机内产生了某种神秘的粒子,这些粒子对其他细胞毫无影响,但是对神经细胞破坏极大,他的双腿表面无事,其实里面所有的神经细胞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同烈日下消融的冰雪一样。
他辞去了所有的职务,他想象的未来,是把基础物理再次推上一个台阶,只要研究出反物质引擎,人类也许就能进入星际时代,他也能乘上飞船,飞往星空深处。但是它还未带他离开地面,就剥夺了他行走于地面的权利。
他常常在梦里发现自己困在一个白色的世界,这个世界起先很模糊,但是它渐渐变得如现实般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某处,而眼前的白色,是一层薄薄的布,他在梦里拼命挣扎,直到他挣脱出了这层白布。他坐起,环顾四周,在他的周围,无数的白布盖着尸体,整齐地放在地上。这个死亡矩阵无边无际,自己只是其中一个“尸体”,他的心口一阵疼痛,使他再次惊醒,他满头冷汗,但终于回到了现实的小屋里。
此后他常常回到那个白色的世界,这白色如同虫茧一样使他感到窒息,但是每当他挣脱它,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那个死亡的世界。直到有一天,这梦境终于发生了变化,他感觉到遮盖在他眼前的白布缓缓升起,周围变成了一片黑暗,而白布也渐渐转黑,如同墨水在宣纸上渲开,在黑布上,一点又一点的光亮出现,这些光亮在不停地飞动,旋转,最后汇成一条银河,定格在他的梦境里。他环顾四周,死亡矩阵消失了,他正躺在一块草地上,身边是夏虫的鸣叫,甚至还有一点奇怪的“噼啪”声,他凝神静听,啊,这是木柴在红泥小炉中燃烧的声音。思绪刚到,一个小火炉凭空出现在他的身边,炉火的红光映在他脸上,暖暖的,他就在火光和星光的辉映下沉沉睡去,他从未有过如此安稳的梦。
之后他把自己的时间,都用来写星空的诗,也许是真的有人欣赏,亦或是想要借此炒作,他的诗作,结合他以前的身份以及那一段离奇的事故经历,使他在文学界名声大躁。甚至有人找上门来,想要做他的经纪人,让他上娱乐节目提高身价。毫无疑问,这些人都被他轰出了家门,这些借他的悲惨命运哗众取宠的人,使他更不愿出门,甚至有过放弃写诗的梦想。
由于他油盐不进,使媒体无法继续包装他,没过多久,他的热度飞速下降,他的房子再次变得门可罗雀。直到有一天一个人轻轻敲响他的房门,怯声问他是否在家。
他原本想直接拒绝的,但是那天有个莫名的想法让他打开了那扇门。她拘谨地问:“你能给我签名吗?”然后递过来一本他的诗集。
“我不是明星,签名一文不值。”他冷漠地拒绝她。
“可是我喜欢你的诗。”她很失望,小声地解释道:“你诗里的星空,比我拍过的所有照片都美。”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欺骗,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进来吧。”
从那天起,她自愿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每次他的作品被刊登时,她都会兴奋地买一份,然后放在他的桌子上。他对报纸上给他的赞美之言嗤之以鼻,却不忍破坏她的好意,只能偷偷地扔掉这些期刊。她特意把自己的车改造一下,把副驾驶座位拆了,然后得意地和他说:“从此以后,这个位置只有你能坐啦!”
想到此处他不禁露出笑容,他想起那个阴沉的晚上,那群繁星般的萤火虫和那片萤火虫般的繁星。接着就是一阵失落感,甚至夹杂着恨意。他们终究分开了,当他把自己伟大的计划告诉她时,她却毫不留情,狠狠地反驳了他的梦想。
“你清醒点,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为什么要放弃现在美好的生活,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未来呢?”
“不!现在的生活哪里美好了!我只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有错吗?你宁愿生活在这个落后,丑陋不堪的世界,也不愿和我去追求星辰大海吗!你有什么资格读我的诗!”他大吼道,双手紧紧地攥在扶手上。
她被吼地一愣,两行清泪淌下。从前不管他发过多大的脾气,不管照顾他有多辛苦,她永远都是带着笑容,但是她竟然哭了。
他心里暗骂一句,什么叫她竟然哭了,这是多过分的想法。他后悔说出“你不配读我的诗”这句话了,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知道这过去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他回忆了多少遍,每次当他回忆到这一段时,他都想改变这一切,然而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只能一遍遍地看着一切发生。
他知道这是一个长久的梦境,长久到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中。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能清楚地思考,不能使自己醒来,只能靠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自己的记忆,以确保不会忘了过去。
直到他的梦境发生了变化。这些场景变得模糊不清,好像自己在渐渐摆脱深陷淤泥的困境,他的感觉开始回归,虽然意识仍然模糊,但是他明确地看到了什么,也清楚地听到了什么。
当他重新掌控自己的大脑,能够处理得到的信息时,他听到了第一句话:“欢迎来到一千年以后的未来,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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