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一则:
春天的时候,菲菲的爷爷奶奶在第四幼儿园东边的小山脚下开了一块地。种地对于老一辈人来说具有特别的生物意义,开一块地,种上作物,收获的不仅是果实,还有一种支配权,土地为人所支配,人也因此拥有某种归属感。自从种上地以后,爷爷奶奶便将在山东的事业又给续上了,逐日苗种水肥的络绎不绝。
作为一名道地的山东人,他们仿佛随身带着各种作物的种子。一块不规整的高下参差的地居然可以长出四季来。常绿的有韭菜,大葱,香菜;夏天的黄瓜,西红柿,玉米,至到初秋还植株高大的紫色秋葵,还有前段时间打满全场的“萝卜开会”(白萝卜,绿萝卜,红皮萝卜,外绿内红的心里美)。最让我和菲菲有参与感的就是九月里收获的花生了。
菲菲奶奶坚持山东的大花生好吃,种子也是特意从老家带来的。第一次种,长势却出奇的好。用爷爷奶奶的话是“舟山的土不见得肥,但却很养物”。
因为提到花生,我幼时帮邻居摘花生的一点小经验又忍不住拿来炫耀,问菲菲爸爸“知道花生是什么长出来的吗?”这个土生土长的娃居然张口就说“当然是根上长的呀”。哪一刹那,我的心是拔凉拔凉的,真应该在婚前问这个问题,一道题就可以将弱智和假山东人排除在外。现在没办法了,只好申请厂家售后“去问你妈吧”[傲慢]
菲菲爸爸吓了一大跳,赶紧去问奶奶,奶奶到底有点有经验,说出一个很专业的名词来:“果针”。我心中暗暗佩服。(我们之间一直处在一种既嫌弃又欣赏的矛盾边缘,很少语言交流,只用看不见的气场碰撞妥协着,保持着一种不好也不坏的平衡。奶奶有时会嫌我不管孩子,自己很认真的训菲菲,菲菲忍不住便暴叫:够了!奶奶说“不够”,于是祖孙俩笑成一团。菲菲学给我听的时候,我也笑了很久,心中暗暗赞服。)
好吧,菲菲奶奶没教会爸爸的,让我来教给菲菲吧。花生收获的时候,我特意带菲菲去实地观察。花生是植物界的蝙蝠。它既不象那些荚果类作物,把自己的果实置于植株最醒目的位置,象某些以娃为荣的妈妈,但凡桌面用的都是娃神采奕奕的萌照;也不象某些根茎类作物,总是有着天生的不安全感,将最宝贝的东西深深的藏在地下,必须等到完全成年才敢于坦露阳光之下。和这些过于骄傲或是过于谨慎的妈妈比起来,花生显得更理性一点。花生的植株形态并没有什么特殊,矮扑扑的一蓬,叶子是椭圆的卵型,花是单瓣的嫩黄色,和叶子的绿色很相宜,但并不起眼。真正令人称奇的发生在花落之后。这些见过世面的蕊柱慢慢变长(就是菲菲奶奶提到的“果针”)垂到地面,然后扎到地下7-8厘米处,果针末端的子房开始膨大,充实,然后在时间的帮助下把这个奇迹变成了果实,花生真的是“花生”的哦。
据说花生原产于南美洲,十六世纪才来到中国。它让我想起了马赛马拉草原的角马,或是太平洋里溯游返乡的鲑鱼。和这些动物界里声名卓著的迁徙者比起来,植物界的迁徙有时更令人震撼,它们一开始就凝聚着发现者的赞叹和决心,一种有泥土便有希望的决心,决心在家乡复制这异域的瑰宝,从旱路,从水路,从迢迢的思乡路上,一程程,一代代接力,终于从遥远的美洲将这如脂如玉如婴儿般的种子带到了中国。花生,是农耕社会里的理想作物,易耕作,耐贫瘠,产量高,而且还能提供宝贵的蛋白质和脂肪,其质虽素,色香却近鲜荤,能补血生肌,益气美颜,对世代“稻梁菽,麦黍稷”的老中国农民来说不亚于老天赐给的惊喜。如今这种子又来到了舟山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脚下。这无足的迁徙者呀,它在异乡也是这般安之若素,开出嫩黄色的花来,仰望天空,扎根地下,然后又重回到当初出发的模样。所谓故乡,在迁徙者看来,不过是每一次出发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每一颗花生种子都是一个伟大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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