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12月21日,农历冬至,数九由此始,也是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合家团聚的日子。
记忆中农历冬至大多对应的是公历12月22号,一个于我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已成为我人生中冬至的符号。早上回公司听几个同事说起今日是冬至、冬大于年、下班早点回家和家人团聚云云,还觉得有点诧异,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怎么和自己的精神寄托不一致呢?上网一查,原来冬至绵延至今已两千余年,时间一般在每年公历12月21日~23日之间。
然而我心中的冬至,恒定在12月22日。那年那月那天,我的人生发生改变。
窗外的天空,说不清是雾还是霾,悄无声息地飘动,间歇下点小雨。这座南海边的一线城市,空气质量历来很好。也许受到了本周北方重霾的拖累,昨天还天高云淡,今天已轻雾满天。在它北边,我家所在的另一座一线城市,据说也不遑多让。但我记忆中的冬至,永远是艳阳高照,温暖而明媚的,一如21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踏上广东土地的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省。出身于鄂东农村的我,在省城读了大学,毕业后进入省城一家国企,到那时正好工作了两年半。拿着微薄的薪水,在改善家庭经济状况的压力和国企看不到出头之日的氛围中煎熬了良久之后,因好心人推荐,我得到了广东一家新成立外资工厂的工作机会。怀揣着700元盘缠(其中有500元是向大学同学C君借来的,他在一家大型建筑公司工作,虽辛苦但薪水可观),以休探亲假的名义,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坐上了南下的特快列车。当时的想法很直接,如果在外面不适应或单位不可靠,快花光盘缠时我得赶回单位销假上班,就当作是休假往南方走一回,见一次世面。
又见冬至 21号送我上火车的是W君,武汉人。他是我在国企交情最好的同事和朋友,一个真正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身高一米八五,外形俊朗,作为同龄人的W君是一般女孩子都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他踏实而努力,我们平素很谈得来。W君完全了解我实际上是去南方闯世界的,并且表示支持。他请我吃了麦当劳(那时麦当劳刚在武汉出现,市民颇觉新奇),送我上火车,交待我这个初乘火车者一些注意事项,并拿出一支有精美包装盒的上海英雄钢笔送给我作为纪念。看着W君英俊的面孔消失在车厢窗外,不舍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对那家国企还有什么留念的话,那就是结识了W君。W君送我的钢笔我一直存放在保险柜中,舍不得拿出来用。睹物思人,看到它我就想起W君,那位真正的朋友,一生的朋友。到南方后的头一两年时间,我跟W君电话联系是较多的,回乡探亲路过武汉时也会过一两次。到后来联系稀少了些,再之后听说W君从那家企业辞职,去了南京,具体去了哪家新公司不得而知,从此我失去了W君的音讯。这是后话。然而我是不会忘记W君的,我对他的思念也许可用那年月流行的那首歌来表达-“……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还会想起从前;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已经有了太多改变……”。真希望能尽快和W君重逢,重续我们的友谊,尤其在岁月由青年走到中年的时候。
我坐的是T字头火车,硬座。这是当年由武汉至广州最快的列车,不像后来提速到“夕发朝至”,那时正常也要17个小时才能到达。那年月到珠三角打工的人已很是密集,临近春节正是民工流动的忙季。但由于我是自北向南的反向流动,车厢中虽有站着的旅客,倒也不显得太拥挤。坐在飞速奔驰的火车上,身处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听着他们天南地北的神侃。这个是要去东莞的,那个是要去惠州的。这个一看就是民工,那个貌似是业务员。某某人在广东开厂赚了很多钱,某某人在某某公司两三年就做到了高管……我不多话,但也禁不住想,南方这么多机会,我现在才出来打工是不是有点晚了呢?
那时广东的发展走在前头,方兴未艾,只要不是懒溜子(武汉人的说法),就能找到挣钱的工作。一个小学文化的女工,只要勤快,在深圳或东莞一个月也能挣六七百块(比我在内地国企三四百块的工资高多了)。但同样让人诟病的是治安的混乱。在火车上已经看到不止一个小偷,没人敢出面制止,怕被团伙报复,据说广州火车站就更加混乱了。邻座的中年汉子将钱藏在内裤上的小口袋中。火车上小餐车经过时,那汉子旁若无人地解开腰带,露出内裤,拉开拉链,掏出百元钞票来买盒饭,看得人直皱眉头。我那几百块贴身收藏,倒也安全。
火车上的食品真贵!一份看不到几片肥肉,以卷心菜为主的盒饭,要十块。后来随着离广州的距离越来越近,盒饭由十块降到五块、两块,再后来两块也没人要了。买盒饭的师傅很狡猾,为了多卖出几份盒饭,在车厢里扯着嗓子叫:“火车晚点,但两个小时内肯定能到…盒饭两块,两块!”。其实离广州也就剩半个多小时车程了。火车在郴州停靠时,我下车买了两个馒头。看着白生生的馍,实则硬得像砖头,难以下咽。我对火车餐食的憎恶印象,就是这第一次坐火车留下的。
火车到达广州站,已是12月22号下午三点多钟,比预定时间晚了大约一小时。走出到站口,发觉广州的天气真好。太阳斜挂在半天上,阳光照到附近楼宇上,光线产生折射,熠熠生辉。暖风轻吹,我脱掉上车时穿的厚外套和羊毛衫,只穿一件衬衣,顿时一身轻松。原来广州的冬天如此温暖!
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广场上接着我的是我的直接上司-经理D君,一起的还有物料主管Y君。D君是香港人,高大儒雅,国语讲得极好。他是我在外企的第一个老板,后来在专业上给了我很多促进,在职业上对我也有提携。D君才能出众,几年后就做到了大型跨国公司的亚洲区高管。Y君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几年后移民去了加拿大,据说在那边发展的不错。后来我才知道,在这家公司由上级去火车站迎接下属的,我是第一例,也是唯一的一例。D君和Y君之德,善莫大焉,我一直铭记于心。
随D君到达公司的筹建处,办过入职手续,我见到了公司总经理-C总。C总是个英俊成熟的中年人,待人亲和。他曾在省会城市担任过多年处级干部和国企总经理,在合资项目谈判过程中结识外方老板,深受其赏识。受邀加入外企后被委以重任,负责筹建新的合资工厂。他对我加入这家公司实有引进之恩,若干年后见到已退休的C总时我还向他当面表示感谢。
C总欢迎我加入公司,同时告诉我:“你来得正巧。今天是冬至,广东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很重要的节气。今晚公司员工聚餐,你一起参加”。接着跟我介绍公司的同事,这是技术部的L君,这是财务阿霞、出纳阿琼,这是生产线的严主管、李主管,等等。后来我了解到L君来自马来西亚,阿霞、阿琼、严主管他们来自合资以前的工厂。这是一家员工比较多元化,也比较平等的外资企业。筹建时员工不多,包括生产线工人也就二十来人,正好坐了两围台。晚宴上氛围很好,大家无拘无束,谈笑风生。吃的什么菜我早已忘记,只记得丰盛美味。一下子从分三六九等的国企氛围转变到比较平等的外企环境,我当时颇觉欣慰,那种美好的感觉延续了好多年。后来同事聚餐虽然很多,但再也找不到第一次的那种感觉,这正如鲁迅小说《社戏》中写的-“是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那个冬至之前,我从来没觉得冬至是个节日,对冬至的印象很简单-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到了。然而1995年的那个冬至,却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拐点。我经历了人生中的几个第一次,离开沉闷的国企,离开熟悉的同学和朋友,幸运地加入了知名外企,结识了众多的领导、同事和朋友。他们后来的际遇各有不同,然而在共处的某个阶段,他们大多对自己或有裨益,或留下深刻印象。正如有人所说的,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是缘份,都值得感恩。从我早期的朋友W君,到后来众多同事、朋友,莫不如是。
冬至年年有,年年不尽同。很多人心中想必都至少有一个难忘的冬至。冬至固然是数九寒天的开始,然而自冬至开始,黑夜渐短,白昼渐长,这实际是下一个循环的开始,是新的希望在生长。而希望,是支持我们不断前行的理由。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云开雾散,晴空复现。在外地的我,今夜无法和妻儿团聚,但吃一顿饺子或汤圆,应节应季,还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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