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秀

作者: 梦藤 | 来源:发表于2022-10-01 17:49 被阅读0次

                           

    一片条缕状灰色的云从天上垂下来,隐入树林,像是有人用毛笔自上到下扫了一笔。一只燕子蹲在树上,遮住了云的尾巴。麦子已经收割了,留下了一地的麦茬。麦茬地里有一个黑影上下起伏,也像一只燕子。

    彩秀到家的时候,堂屋的门虚掩着。屋里有点黑,锅里盖着饭,一碗红烧肉,一个馒头。家里多少年没见红烧肉了?爸爸舍得吃肉了?

    天阴着,彩秀找了一把伞,门前的路刚铺了石子,但是只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野草几乎遮了起来。

    “买点石子把路垫垫吧。”彩秀去年拿了奖学金,整整两千块,她看着父亲沾满黄泥的球鞋建议。

    “村外山上就有石子,我自己去推,这事你别管。”父亲整着院里的小菜园,头都没抬地反对。彩秀不说话了,她从不反驳父亲,有时候她甚至不敢看父亲的脸。

    地头种着一棵桃树,黑色的树干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疙瘩,彩秀小时候总说那是桃树的眼。粉白色的花开满了桃树的每一个枝条,四处伸展着。小姑娘拿着一把铲子,在树下挖坑。

    “咱不学黛玉啊,哭哭啼啼的不好。再说了,你把花埋了,它就看不到它结的果子长大成熟了。”妈妈眼睛很亮,说话总是温温柔柔。

    后来妈妈凋落了,被埋了,没有看到她结出的果子长大。彩秀觉得是自己的错。

    桃树边上放着一袋麦穗,父亲在地里弓着腰往前走,黑色的斗笠和黑色的脊背连在了一起。父亲把边边角角的地都种了粮食,自己动手收麦还要捡拾掉落的麦穗。彩秀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袋子扎在腰上下了地。

    “走啊,回家吧,要下雨了!”折返回来的父亲看到了彩秀。

    “捡完再回吧,就还有两垄了,下雨就没法捡了。”

    “回吧,不捡了,两垄也捡不了多少,乌云上来了。”

    彩秀直起腰,黑色的乌云正从东边漫过来,父亲已经收拾了东西,背着袋子往前走了。

    不算太老的父亲,骨子里刻着许多老式农民的思想。对于彩秀,他从不曾表现过亲昵,彩秀就总觉得因为自己是个女孩。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还给了她。彩秀藏起通知书,联系了在城市打工的阿玲。

    一天早上,父亲翻出彩秀藏起来的通知书,妥妥帖帖地放在口袋里出了门。彩秀隔着窗户,看见父亲挺直了背,身后跟着一只白狗。

    彩秀在学校的食堂里发现了红烧肉,她买了一份,没有吃出妈妈的味道。但是她把那碗红烧肉吃得干干净净,吃得胃里满满的,顶了接下来的两顿饭。食堂里的不锈钢餐盘干干净净,闪着光,每一个上都有妈妈模糊的脸。

    那只白狗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彩秀有时候会在屋角处恍惚看到它的影子,走近了却并没有。每一次回家,彩秀都会在书包里装几个剩下的馒头,在大门口四处张望一番再回家,那些馒头最后都进了父亲的肚子。

    父亲的背有点驼了,彩秀看到一只肉虫趴在父亲肩上,蠕动着肥大的身子。她紧走几步,手拍在父亲肩头。

    “爸,我来背吧。”

    “不用,就快到家了。”

    路边的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株月季,开着红红的大大的花。

    父亲把袋子放到屋檐下,“锅里给你做的肉,快去吃吧”。

    “爸也会做红烧肉?”

    “一直都是我做,你妈不会。”彩秀忽地转过身,惊讶地看着父亲。她在家吃过的红烧肉,都是妈妈端给她的。

    父亲撇开眼,“七八年没做了,你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

    屋里的房梁上,有三只雏燕,伸着小小的脑袋,张着黄色的小嘴,啾啾啾地叫着。

    “燕子回来了!”父亲呢喃着说了一句。

    “是喜燕呢!”是妈妈温温柔柔的声音。

    天黑下来,屋里灯亮着,一只小奶狗正歪歪扭扭地爬进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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