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疯子哥
楝树,在乡下是一种很普通的树。可是对于我,从那天起,它就成为神一样的存在了。
三十年前,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我不用上学。妈妈在床上躺着,像是睡着了,其实没有。踅着眉头,脸色痛苦的样子。
妈妈不舒服好几天了,直到这天,再也起不了床,下不了地,爸爸一个人背着犁耙、赶着牛去种冬小麦,嘱咐我在家好好照顾妈妈。
这时候,邻居狗蛋(乳名)找我一块儿用弹弓打鸟。子弹便是楝树上结的籽,我们叫做“楝豆儿”。
起初,我不忍心离开,最终抵不过小孩子的玩性,给妈妈倒杯水放在床头,就和狗蛋去了。
玩到天黑才回家。堂屋里坐着一个陌生人,黑色土布衣裤,黑色头巾(或者帽子?),煤油灯光太暗,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总之,是很神秘、很有能耐的那种装扮。
“黑衣人”说妈妈的病需要用楝子炒焦、碾碎冲服,方保无恙。此事赶早不赶晚,迟延不得。不过,这楝子并非普通楝子,必须是八哥鸟吃了楝树的果,然后飞到黄楝树上,排泄下来的果核儿,方有药用价值。其中道理,楝子本苦,黄连亦苦,苦苦相连,苦尽自然甘来。如此这般云云,我也听不甚懂。
爸爸埋怨我没有好好照顾妈妈,只顾自己跑出去玩。要不下午捡了楝子,今晚上就可以服下去,或者明天就能见好。这一耽误,怕是误了时辰也说不定。黑衣人说,事已至此,也是该着,明天趁早出去捡吧。
第二天蒙蒙亮,我就穿衣起床,出去找楝子。我知道哪里有楝树,并且附近有黄楝树。我就在黄楝树下寻找,那棵树上经常有成群的八哥,叽叽喳喳的,我也知道。在黄楝树下,很快就捡了半篮子八哥拉下来的楝子。
跑回家淘洗干净,放在锅里,灶台下生了火,小火焙着。一顿饭的功夫,焦黄焦黄的,散发出微苦的香味。把熟楝子放在蒜臼子里面捣碎,烧了水,冲成糊糊状,端给妈妈。
妈妈已经吃不下饭,但是,她吃下了这碗糊糊。她知道这是楝子冲泡的糊糊,或许触动了她,这时候,她真的很“恋子”。
但是,黑衣人的方子好像没有一点效果,妈妈还是吃不下饭,“糊糊”还是勉强在吃,身体却每况愈下。
我始终认为,妈妈身体的不见好转,怨我只顾自己贪玩,而误了时辰。以至于后来虽然知道了这是不科学的偏方,但是在内心深处,仍然过不去这个梗。
父亲带妈妈去了市医院检查,说是食道癌,到省医院复查还是,这算确诊了。
傻了半晌,父亲还是决定尽一切努力想方设法给她治疗。
上世纪八十年代,乡下人得病大多在本地小医院治疗,甚至只让乡村医生看看,随便开点药,看好看不好的就听天由命了,极少有去外面大医院的,更别说省城医院了,父亲这是开先例的。
悲哀的是,检查结果显示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花干了积蓄,妈妈也瘦干了身体,医生通知出院,告诉父亲,能吃啥就给她买点啥。
妈妈什么也吃不了,除了每天一碗我冲泡的楝子糊糊,吃两口吐一口的。
不多天,妈妈去了。走时,身上没有一点肉,我摸到的都是硬而冷的骨头。
临了,她是看着我的,黑洞洞的眼眶,眼珠藏得很深很深,有一丝光,照进我的心灵深处。我知道,她是恋子。
那年,我十三岁,妈妈四十三。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了那个伤心地,居住在囚笼般的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我也早已不相信“楝子”能治癌。我甚至查了它的功效:“苦楝子别名苦心子、楝枣子、楝果子,是楝科植物川楝的果实,同时也是一味清热、燥湿、舒肝的中药材。”但它并不能治疗癌症。
可是,我仍然固执地认为,是我耽误了妈妈的救治时间,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的折磨着我。
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苦楝子,可是,这种苦,又怎能一个“苦”字了得?
楝子苦,苦楝子,妈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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