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花源记》咀嚼人性
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虽是《桃花源诗》的“序文”,然早已被人们视为精美的散文推崇备至。《桃花源记》是现实主义的,它有故事发生的时间与地点,有故事情节的发生、发展与结局,有故事主人公渔人身份的明确,有名实可稽的刘子骥合乎情理之反应的客观交代,桃花源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生活无不艺术地折射出现实社会的种种风貌,启迪人们严肃地思索社会、思索人生。《桃花源记》又是积极浪漫主义的,它那仿佛真实的故事涂抹着一层神秘虚幻的色彩,亦真亦幻,扑朔迷离,激励人们追求自由幸福的美好生活。作者以现实主义与积极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如椽神笔精心描绘了一幅理想社会的生活画面,美妙神奇而又富有醉人魅力。
陶渊明幻想出来那样一个桃花源,用了最简单、最浅显、最自在的语言形式,不押韵,也没有格律,带我们进入一个思想领域,而且不露痕迹,似乎是个真实的故事。
作者起笔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晋太元中)、地点(武陵)与主人公(渔人),意在表明故事的真实性,这个武陵渔人既以捕鱼为生,长期披星戴月,风来雨往,周围一带山川河流之形胜当会了然于心,然此次“缘溪行”却,“忘路之远近”,看似不可理解,实则既有现实的折射,正因为“忘路”才有了下面的发现,“忘路”与“忽逢”有了恰到好处的衔接。生命中往往最美好的时刻,常常是你把现实的东西暂时忘掉的时刻。此时,渔人忘路之远近,把打鱼这个现实的职业暂时忘掉,流连在一片桃花林中,这个时候才进入了自己的生命世界、心灵世界。“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抬眼展望两岸,全部是盛开的桃花,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草地如此漂亮满地都是落花,这是一个没有人来过的世界。渔人之“甚异之”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景色?生命有时候就是要有这样的好奇,否则将变成单调的重复。“欲穷其林”,就是想看看这片树林尽头是什么样子。
这一大段,作者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观意见,全部是记录片式的描述。这其实是一个生命对一个未知世界进行的窥探。陶渊明的写作手法非常奇特,透过一个小口,让人们感知一个平时没有接触过的世界。他描述的那个与外界联结的通道之幽深将桃花源渲染得更为神秘。不为人知的无名山洞竟闪烁出忽明忽暗之微光,勉强能通过一个人的小山洞延伸数十步之后竟然另有洞天,确乎神极!作者有意将桃花源涂上神秘的浪漫色彩,显然是在暗示读者:桃花源乃理想境界,并非客观现实社会。渔人进得洞来,但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其间恰当地点缀着良田、美池、桑竹之类,好一派旖旎的田园风光!这幅静美的画面竟有“鸡犬相闻”之声飘来,撩人情怀,更有那“衣着悉如外人”之男女从从容容“往来种作”,老人们倚墙静坐于阳光下闭目养神,间或悠然地拉扯家常,小孩们则或团坐说笑或追跑嬉戏,好一幅逍遥自在、恬静安乐的生活图景!渔人见此,不免将思维触觉与洞外的战乱不已、百姓涂炭之黑暗现实对照起来,于是禁不住艳羡起来,神思悠悠:来到这样一个绮丽、和平的去处,莫非是在做梦吧。作者笔触完全是轻松自在,没有刻意。让人们很轻松地去读着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把很多世界都打开了。它很有人生的象征意义。
桃花林的水源也就是象征着我们生命活水的来源,那个小口正是我们生命中要打开的洞口。所谓脑洞打开,只是平时我们的无知把这个洞口堵塞了,根本无法看到它。“便舍船,从口入”渔人舍船而入,若不懂得舍弃,就不会得到下一个未来。舍是入的开始,陶渊明的诗文,往往就是带有非常深刻的哲理性,一个哲学家的特质,总是在不经意间渗透在他的文字间。
“问今是何世”这句话有着莫大的讽刺意义。住在桃花源里面的人问现在是什么朝代,他们所知道的最后的朝代叫秦,他们的时间定格在了秦朝,现政权所建立的朝代,也许正是老百姓想要遗忘的东西,是老百姓不愿接纳的东西。“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桃花源人对外面的情形感到不可思议,这些人不愿意再有新的朝代,就是因为不想看到朝代更替所带来的战争、痛苦与灾难。陶渊明假设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形成一种多元的对话。这个对话也反映了作者的创作根源,也许这种对话,时常也发生在自身入世的部分与出世的部分之间。
“不足与外人道”,桃花源人谁都不希望因为渔人的到来而破坏自己的平静生活。如此淳朴敦厚的民风该是多么美好,这正是作者虔诚思慕的,热切追求的,而狡诈凶险、贫富悬殊之丑恶现实是与之格格不入的。作者将深厚的现实内容自然地融入到对桃花源神妙美丽生活的描写之中。
“既出,得其船”渔人出来了,刚才是舍船,现在是得船,又恢复了他入世的角色。“便扶向路,处处志之”。他刚刚才答应不告诉别人,这个时候就一路做着记号,很明显,他还想回去。这个渔人的角色一直在变换,舍船的时候是一个出世的角色,得船的时候又是入世的角色。当他一直在做记号的时候,表示他精神性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其实,与其怎么做记号都是没有用的,当你那么想得到的时候,往往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仅渔人如此,堂堂太守在闻知渔人这番经历之时,也“即遣人随其往”,这里开始有点政治化了,官员开始介入,桃花源将变成怎么样呢?高尚之士刘子骥“闻之”,也“欣然规往”。只可惜结果是“遂迷,不复得路”,“后遂无问津者”。故事写到这里嘎然而止,留给读者以深长的回味。
《桃花源记》整篇文章层次非常丰富,尽管是一个虚幻的故事,但其实他是在讲人性,人性坦荡得一清如水时,就会看到最美好的东西,而当人一有了心机,所有东西都不见了。渔人“遂迷,不复得路”,这个“迷”其实就是自我的迷失,一旦你刻意要某个东西,肯定是找不回来的了。
《桃花源记》描绘理想社会景状,与当时的黑暗社会形成鲜明对照,是作者不满当时现实的一种精神寄托,是对当时黑暗社会的批判,表达对于和平的向往,鞭挞社会现实,客观上反映了广大人民的愿望,它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它又有原始共耕的痕迹,有一定的消极避世倾向,在阶级社会中也只能是一种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只是陶渊明的一个想象,渴望社会和桃花源一样和谐。 从《桃花源记》我们品味到了陶渊明的人品。
陶渊明是个敢于保持自我的人。他率性、正直、淡定、真诚,从不委屈自己去做违心的事,不愿意“心为形役”。他的出仕与隐居都完全是随心所欲,“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隐之为高”(苏东坡语)。他隐居后躬耕田野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子女们也“使汝等幼而饥寒”,“每役柴水之苦”,但他认为“饥冻虽切,违己交病”,饥饿和寒冷是切身的痛苦,没有让子女们吃饱穿暖是觉得对不起他们,但如果违背自己的本性去做迎合官场和世俗的事,会觉得比饥饿和寒冷更痛苦。 陶渊明是个追求自我实现的人。他的隐居,并非功成名就后的解甲归田,而是对仕途彻底失望后的避污之举。他的隐居,更非丰衣足食后的淡泊明志,而是饥寒交迫中的固守情操。他隐居后安然于田间劳作,“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用身体力行的实践完成了他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片精神境界。 陶渊明是个实现了自我的人。为此他不单付出了饥饿寒冷的代价,而且寂寞孤独不被人理解。在现实社会里,他“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世上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理想,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品格和志意,就象伯牙哭子期、庄周吊惠子一样的寂寞和悲哀。但渊明自己知道自我存在的意义,并不侈求别人的理解,“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他的人生价值和存在意义体现在追求自我和实现自我,他并不在意别人的毁誉,也不在意身外物质财富的获取,他追求的是一颗自由的心和一个没有缺憾的人格。
当今社会,我们追求的何曾不是这样一种人格?敢于保持自我、追求自我实现何曾不是我们每一位想要做的?心中的桃花源,寓意着理想与抱负,寓意着追求与实践,这何曾不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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