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头城的风景,赏心悦目,令人心怀大开。乌鸦的心情自然很好,像一只飞出樊笼的鸟雀,重获自由。从未有过的自由,仿佛人生一直被束缚在牢笼之中,有一天逃脱了。但路上的风景之于我,再美也提不起兴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更无心回家,却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在自我矛与盾的决斗之后,还是分不出胜负。然而现实的残酷,让我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我们在石头城弹尽粮绝了,我才被迫和乌鸦又按图索骥摸着乡间的小道往回杀。
我们花钱修好了车,归还租赁车行。好在乌鸦和车行老板是老熟人,没有为难我们。至此,三年来挤牙劳务存下的现金所剩无几。
我摸摸口袋没有一分钱,却像百万富翁一样开心。
2
修整几日后,元气似乎已恢复,我和乌鸦去县城里一家小型电子厂找了一份差事。像机器人机械的挣点零花钱。只是电子厂的流水化作业,不是我和乌鸦这等不稳窝的人能规规矩矩走完的流程。机智的乌鸦买通了我们的主管(我是拉不下面儿去低三下四做别人鞍前马后的小卒),一条劣质香烟就撬开了主管一口大黄牙的嘴巴。约三十天,乌鸦骑着他的坐骑“铁驴”—摩托车载着我在家和县城之间来回折返进行业余的越野拉力赛,风雨无阻。摩托车是乌鸦在二手车行买的,乌鸦梦想过有一天能去摩托GP的赛道上狂飙,跑一场高规格的比赛。因为这里缺少冠军奖杯,没有特制香槟和妖姬美女,自己与自己的赛跑,难分难解,赢自己远没有赢对手来的更血脉贲张,动感刺激,那是一种老子就想比你跑的快的感觉。何况还鸵着一个六十公斤重的大活人。
那天发薪酬,乌鸦和大黄牙,客套起来:“过几天,有空咱们出去喝一壶。”
他用手抽拉腰间的皮带,嘴里吃着的烟,灰柱已经快要掉落:“好啊,等忙完这阵子。你小子,说话可得算数。咱们也算的上忘年之交吧,你们请我一点不吃亏。”
“算数,算数,诚信为本。牛大哥,那我们先忙活去了。”
他扬扬手,又扬扬盖住额头的那三搓毛发,算是欲盖弥彰。人就是这样,你越想盖住什么,什么越显得那么打眼。
一拿到工钱,我们骑着机车快马闪人。乌鸦顺着小苏河西岸的大道,加速南下,暖风打的我有些睁不看眼。
我抓住后钢座架,贴着乌鸦的后背说:“慢点。”
风将我的话切割的霹劈飘响。乌鸦闻而不答。“嗡”的一声,引擎的轰鸣声响起,他像扣动手枪的扳机,车似出膛的弹头,仿佛向街线最远交汇处打去。坐乌鸦的摩的,我起初真的胆战心怵,速度猛于虎的铁驴,发生不测,我不心疼。我和乌鸦的小命可不能气死回生。再后来,速度与激情的实战回合一多,便导出‘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类同的快感。我所说的“慢点。”便也约等于小时候我一进家门张口的第一句话,“妈,我回来了”的等效,亦或大会主持人开场前的开场语“同志们,安静了”隐喻着地下深层岩层暗红岩浆的熔融状态。
窄而平整的路上,柳絮淡风,大白杨像护法神僧守卫着这座城池,矗立两旁。果园的桃树林地硕果累累。一个个又红又大的仙桃像害羞的小姑娘低下了头。急转直下,乌鸦放慢了车速拐入一片果园林的小泥路。
我下了车,乌鸦横坐在上面,似李白附体变调开腔:“桃花园处人欲醉,唯独清酒少一壶。”有一户人家的园子,木篱笆的门用铁丝拧着,蜘蛛网辍满了院门旁破败不堪的老屋门窗。
他一张一张点数起钞票:“这东西什么属性?好像没有人不爱它。”那摸钱的手势神态,说出话的口气似葛朗台式的。
“有它总比没有好。”我随口甩回了一句。
园中杂草丛生,几棵枯死的桃树镶嵌在结果的桃树间。荒芜的一片园地,承包经营这块地的主人,好歹也得趁正值当季,需求量可观,集筐入市才对嘛,我想。
“过来,这是你的那份?”他拨开一沓说。
“你保管着吧。”我说。
我推推竹篱笆,用手使劲掰拧在一起的铁丝条。
“嘿,还挺结实!”
“先别费力不讨好它了,过来歇会儿。”他说着用欲用钱点烟。
“哎,你干嘛呢?”
“别紧张,我只是做做样子感觉一下。”
“少来,别老想着打肿脸充胖子。”
我也懒得和乌鸦顶嘴,打嘴仗,白白浪费口舌这活没意义。这风光旖旎的地方,桃园深处的一片西瓜园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口渴了吗?”我问乌鸦。
“有那么一点。”
“看,西瓜地。”
……
乌鸦抱着西瓜回来了,示意我闪开,砰然一声西瓜在于机车后钢架接触的一瞬炸裂成两半。
“霍,沙壤的。”我说。
“喜鹊,你知道为什么西瓜那么甜?”
“不知道。好吃解渴就行,管那么多干嘛。”我摸一把沾满西瓜汁的嘴边吃边说。
“什么时候宴请他喝酒?”我问。
乌鸦将手中的西瓜掰开,气不打一处来说:“就是他备好酒肉,八抬大轿请我回去我也一个“不”字。恶毒的大黄牙,我请他喝酒?我请他喝马尿!搜刮平民的狗。”
“看来,他满口黄牙不是水质造成的,也不是吸烟残留的烟垢,那是黑黄色的锦囊齿。”
他一扔才啃了几口的西瓜说:“狐狸的尾巴是藏不住的,他就一老奸巨猾的狐狸。上次当着那么多人的训斥我们,还让咱们写检讨。”然后,他掏出手帕擦抹起嘴:“写那玩意,纯属被逼无奈,我什么书都不想写,上学写的忏悔书一打打的。我写再多也不能代表我就认错悔改。字是死的,我是活的,我死不悔改。那些道德的稻草更像是虚无存在的东西,我已经对他们产生抗体了。要不然,你现在能吃我摘来的西瓜吗?十年后,我会荣归故里,胸前挂着大红花,头衔晋级为乡村守望大使。”
“恩,你就是…是西楚霸王,独步天下。”我拖拖拉拉说,“然后开垦一片山地,种植奇花异草,养一些山鸡,盖几间乡村农家,吃宿一体的红瓦小舍院。这就是我下半辈子的过活。”
“恩。” 擦完嘴,我将手帕塞回裤兜。
“小子,等我们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
“兔崽子,偷我家西瓜。”意外的火气声。
“坏了,坏了。快跑。狗………”
3
生活里有一条狗,追着你跑。同时,你也追着一条狗跑。我敢和任何人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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