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容郎走进一间命名为“知烟”的酒楼。
这里还算干净、清丽。二楼的看台正好可以看见江面的景致,他开始有些喜欢这里。
点的菜还没有上,只有店里附赠的小碟凉菜、炸花生米已经上桌。紧接着,两壶温酒也被端上了桌。容郎有些谨慎地看了眼四周,二楼除了店小二,还有一粉衣女子,和一名黑衣剑客,再没有别的食客。
容郎忽然想起,今天是冬至日。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百姓都愿在自己家中,喝热汤、话家常,富贵人家也都围着炭火暖身,谁会来江边的酒楼,看凝结的江水一片寂寥,冷风“嗖嗖”往领子里钻?
这时,店内又来了两名客人,是一胖一瘦穿着官靴与便服的两位中年男子。
那边坐着的小桃与赵懿,两人对视一眼。
那二人刚上楼,未等他们坐定,赵懿已腾空而起,手持长剑直接朝其中一人刺去,一击入心脏,那人当场倒地咽气。另一人大呼救命,想要逃跑,但还未来得及转身,小桃的速度快如闪电,直接跃到那人跟前,拿短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害怕得哆哆嗦嗦:“你们要什么?钱财,地契?全都在我家里,家中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妾。放了我,通通都给你们。”
这名被劫持的男子身材魁梧,比小桃的个头不知高大了多少。但他在见血封喉的匕首面前,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见小桃站在他的身后没有答话,那穿官靴的人哀哭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人。怎么着也让我死个明白哪。”
十七八的小桃乃一窈窕少女,身量实在娇小可人,她不是力量型杀手,不擅长这般姿态挟持人质。她费力地踮着脚,还需费力地,跟这个将死之人解释清楚:“我们是皇帝的人。还记得你二十年前的背叛么?二十年前你就该死。”
小桃话语声刚落,那人的眸子变得狠厉,把手伸向腰间,像是在掏藏着什么毒药暗器。但他的动作还没有完成,便看向自己的左腔,是赵懿的剑,刺穿皮肉又瞬间抽出的声音,一时间鲜血喷涌,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站着便咽了气。
小桃将尸体扔在了脚边,听赵懿对她一番训斥:“跟一个死人何需那么多废话。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她不去看赵懿,转头看向公子。
容公子正在欣赏冰冻的江景,无暇顾及他俩。
这间酒楼的店小二,一柱香以前还秉持着热情待客的理念,对三人前呼后拥。这会儿却已躲在了梨木的柜台下,拿两个青花小碟蒙着眼,他哆哆嗦嗦,小碟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换来赵懿轻蔑的一笑。赵懿朝柜台后走过去,转眼,那无辜的店小二也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刚刚在店内发生完打斗,假装不认识窗边公子的小桃和赵懿,现在却朝着容郎的方向走来。
“公子,何时出发?”小桃问。
“等喝完酒。”容郎取下帷帽,温声道。
容郎醉了,醉后他没有失态,只是嘴里开始念叨一位少女的名字。那少女,名叫松橘,两年了,容郎始终没忘记她。赵懿还站在一旁候命,小桃不忍见自家公子这般模样,躬身退了出去。

贰、
月露,是一间开了三十年的花间酒楼。
花花公子喜好歌舞升平,日夜颠倒追胭逐脂,这里都能满足他们。因而没有人注意到,琵琶与古筝的双重奏中,那名帷帽遮面的青衣公子容郎,他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饮茶。这位静默者与酒楼里绯布红烛的装横格格不入。
今夜,在月露花间,只有那些腰肢纤细的戴花少女,才是众目的扫射点。她们穿着燕头履,踩在柔软的团花纹蚕丝毯上轻歌曼舞,又时不时称姐道妹相互追逐,笑声如银铃,吸引宾客的注意。
赵懿也混在她们之中,假装与她们嬉戏,时不时,用余光瞟一下门外。
——终于,他们等的人到了。
太子秦勇,夜半焦灼难耐地赶来,他擦着那些美艳妙龄女子的裙摆,一个个经过她们面前。小桃在不远处,端着绘了粉彩仕女图的酒壶,正在桌前给其他男子斟酒。见秦勇朝自己走来,她像是见证过无数次花开花落的一棵梨树,立在那儿不说话,只是默默含笑。
等待着秦勇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小桃的美,足以述说一切。美人纤细的柳腰,殷红的飘带,樱桃般红唇,桃花眼朝他暗送秋波,身上还散发着若隐若现的芬芳。秦勇一台手,高声道:“就要她了。”
见小桃欲拒还休地咬了会儿唇,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秦勇心中更是好奇,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胳膊:“绷得这么紧,你第一次啊?”
“哎哟,这位爷,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老鸨赶紧凑过来介绍,同时抛给小桃一个阴冷的眼神,“死丫头,还不快快迎客。”
“小桃谢过这位爷。”
再次抬眸,小桃的眼里,是毫不羞怯的笑意,她引着秦勇,踏入早已备好香炉的温房。
身为东宫太子,任何时候,本不应该对任何人放下戒心。但秦勇今夜十分的贪杯。因为小桃那红花染指的嫩手,不住地往他杯中注酒,他早已沦陷了,哪里还控制得住酒量。
小桃一边倒酒,还一边对着秦勇娇声耳语。可她说的分明不是情话,而是在他耳边吟咏。那声声入耳的情诗,听得人骨头都要酥烂。秦勇也第一次,觉得枯燥乏味的诗篇,配上女子翠婉如莺的声线,如此的娇俏缠绵。
秦勇的粗手,再一次抚上她的香肩,小桃亦顺势抖落那层薄薄的纱衣,任他沾满酒味的手,在她额发间留恋。
“公子,我想要……”
后半句没听清,小桃有意压低了声音,她把手伸向了他的腰间摸索着,香薰味更加的浓烈。
秦勇再一睁眼,看见了美人的重影,迷离而又斑斓,冲着他摇摆,像一只美狐,让他心甘情愿对她掏心掏肺。
秦勇答道:“要什么,通通都给。”
“真的么?”
那声音愈发的娇俏。
“你真是只……勾人魂的小妖姬。”
秦勇一字一顿地说完,引她去黄花梨镂雕玉鸟纹琉璃画架子床。
次日,秦勇睡眼惺忪地从绮被中抬起头,玉枕旁,哪里还有什么美人。
秦勇用力锤了锤脑门,似乎酒还没有醒全。昨夜明明想与那打扮得妖一般的红衣女子一番翻云覆雨,没想到脑袋一挨近枕边,就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一样直接睡死过去。
秦勇乃当朝太子,逛花间酒楼,喝花酒,与烟花女子嬉戏虽犯了大忌,传出去影响形象,但这些都不是重罪。让秦勇害怕的是,那一日,他的玉令牌被人偷走,另外两名与他相交甚好的官员惨死酒楼,他们手上死囚招认的那份供词也离了身。而那晚陪着他、灌他酒的那名女子,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宫中的消息称,当晚,那名被判死刑的囚犯,被一蒙面、手持玉令牌的青衣男子和一声音粗壮的黑衣大汉,大摇大摆地走进死牢给劫走了。
秦勇回到东宫,吓得称病数日卧床不起。
但秦勇哪里逃得过责罚。
很快,太子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的重罪,通通都下来了。老皇帝还有一些顾及父子情缘,留了他一颗脑袋,只是将他的太子之位废除,逐他去偏远之地。
叁、
秦勇被流放那日,城中飘着轻软的雪花,小桃着一身樱粉素绒袄,于一家酒楼的屋檐下,与戴帷帽的自家公子见了面,她微微行礼,双手奉上一块牌子,谦恭道:“公子,这是您要的玉令牌。”
“扔了吧,”容郎没有伸手去接,“秦勇翻不了身。他们说不定还在守株待兔,这玉牌不能再留。”
“扔去哪儿?”
“随便,”公子道,“在冰湖上凿个洞投湖,或者埋进雪堆里。”
其实她想问、想说的不是这个。
小桃看了眼赵懿,声音虽轻,但还是说了:“还好,那秦勇只是被流放……”
“宁烟国,可没有仁慈之君, ”赵懿道,“他们可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我有说谁仁慈了,”小桃道,“某些人整天疑神疑鬼,就好像这世上除了杀戮,就只剩下叛徒,活得真没意思……”
小桃还想继续怼他,但她接下去的话,被赵懿两眼怒放的杀气给生逼了回去。
“客栈后有一大片雪未来得及清扫,小桃,你去扫雪。你们俩谁再吵,今晚谁就睡在雪坑堆里。”
容公子冷冷撂下这么一番话,独自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赵懿哼一声,紧随期后。
雪愈发的大了,他们都不嫌寒冷,或者冷了也不说。小桃的身子却开始不住地哆嗦。
小桃望着容郎衣袂飘拂的背影,心中又倍感酸楚。
这一年,他们过着漂泊无居的生活,几乎要忘了昔日安定的模样。
一直以来,小桃都知道,公子就想做一回真真实实的容郎,只有这样,他才能与松橘相伴到老。
——可是漂泊的公子,您何时才能重返故里。

未完待续……
(网图致谢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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