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会养狗了

            ---此文写给我曾经的伙伴大黄、大黑、点点和小黑

2005年的6月1日，如果你从村头的胡同口走过，或许你也会去凑个热闹，一个衣衫脏乱的小女孩，紧紧抱着一条瑟瑟发抖的小狗，蜷缩在一棵白杨树后。就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画面，却招来村里大大小小十几个妇女儿童驻足观看。

“谁也不许把它弄走！谁也不许！”她用已经沙哑的嗓子一遍遍发出撕裂的呼喊，带着命令与渴求以及不容置疑的坚定。泪水沾花了女孩的脸颊，她顾不得擦拭，你们看吧，你们嘲笑吧，即使把她当做表演的小丑又如何。这场战役，她必须赢，无论是为了怀里的生命，还是心中的情谊，又或者是满腔的正义。

虽是夏初，头顶的日头确实相当炙热，被剥掉了大半张皮的白杨树，举着零星的几片叶子晃晃悠悠，再也投不下一片阴凉。对面的三个大人显然很无奈，最为焦急的便是站在大门口的那位穿条纹短袖的中年妇女，自己的闺女，一向听话懂事，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执拗。她深深的叹着气，失望的摇着头，她怀着歉意，为旁边坐着的两位六十岁左右的大妈端来西瓜和茶水，递上蒲扇。人群中手拿网套的小伙子，看看树下的姑娘，再看看门口的三个人，也不知所措，抓了抓头皮，在墙根找了个阴凉地坐着去了。

“茜茜听话，赶紧把它放下，再不听话我可真打你了”条纹妇女走下台阶，试图走向树后的姑娘。

小女孩把小狗抱得更紧了，她渐渐停止了哭泣，因为她发现，用哭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实在没用，但是十二岁的她并不能想到更好的方法，如果他们过来抢夺，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毕竟是自己的闺女，估计是怕吓到她，妇女未在向前走。

“茜茜听话，小黑它咬人了，我们不能留着它，以后它可能还会咬别人”

“你别说了，我已经说了一百遍了，是李刚先用棍子打的它，是李刚，是李刚先动的手，它被惹急了才咬他的，而且就破了一点皮，又不严重！”

小女孩又再次哭了，再竭力的呼喊因为嘶哑的嗓子都显得无力。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却没有人听，为什么人可以犯错，狗不可以。人打得过狗，被视为勇敢，而狗打得过人，却要被卖到餐馆供人食用。

她抚摸着怀里的小黑狗，心里不停的埋怨自己。据说过了12岁便不再是儿童，为了纪念最后一个儿童节，也是最后一次享受儿童节这半天假，老师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布置作业，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小黑也如往常般，每到这个时间便蹲在家门口，等待她的到来。只是今天的小黑不知道去哪了，刚蹭到她脚边，身上便染了一层灰。妈妈笑着说，它今天为了逮到那只老鼠，在家里上蹿下跳的，肯定是钻到柴火灰里去了。她笑着将吃完的西瓜皮丢给它，它迅速啃的精光，她想着，小黑身上这么脏，肯定弄得家里到处都是灰，于是便想带它去村东头的月牙河去洗澡。

月牙河名字的由来并非只因为它的形状像月牙，更重要的是河里的沙子，洁白柔软细腻，像天上洒下的月光。这样的沙子，当然是盖房子的上上品，每到入夏，河里挖沙子的人络绎不绝，对于沙子的流逝，小孩子的感触最深，因为他们经常攀爬的那块大石头，越来越高。小黑天生就会游泳，下了水的小黑似乎很开心，扎了两个猛子便朝下游游去，小女孩跟在后面跑，即使在水中，她也跑不过小黑。

此时的李刚便和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在下游的大石头上玩耍，他们看到游过去的小黑，便拿树枝逗它，然后从石头上下来挡了小黑的路，小黑没有搭理他们，想绕道而行，谁知那群孩子并不放过它，有的拿石头敲它，有的拿树枝打它，小女孩出声喝止，谁知他们打得更带劲，小黑便掉头往回游。结果，李刚却堵在了它前面，拿起手中的粗棍子砸在了小黑的背上。小黑被打急了，一口咬住了李刚的裤腿，李刚害怕，便将棍棒更狠的加在了小黑身上，试图将它赶走。

小女孩赶到的时候，发生的正是这一幕，听到她的声音，小黑便松口了，这时，赶来了一群大人，原来李刚的父母此时正在河里挖沙。他爸爸检查了下发现李刚的腿被蹭破了皮，再加上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可吓坏了他的父母，当及便抱着他去医院打针了，随后两个大妈，一个是李刚的奶奶，另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便提了小女孩回了家。

她好后悔，假如今天不带小黑去洗澡，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小黑不会被打，李刚不会被咬，家里不用赔医药费，妈妈不用低声下气的给人赔礼道歉，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是如此吗？

并不！在小黑之前，是从一年级陪到自己五年级的点点。点点乖巧懂事，从未咬过人，在一年的雪天，她起床后发现点点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格外引人注目，昨晚留下的梅花脚印被接踵而来的雪花覆盖，几乎无法辨别。在处理它尸体的时候，爷爷说，它是被人打到了脖子。点点之前还有个大黑狗，大黑狗前面还有个大黄狗，据说一只狗的寿命是12年，可是竟没有一条陪她走完童年。

“你说你这个小姑娘，平时大家可是没少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了呢，我家大刚现在躺在医院打针呢，估计都被吓坏了，你竟然说活该，你可是比他大三岁呢，9岁的男孩调皮不懂事，你12岁，又是个女孩早该懂事了，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大妈摇着蒲扇说道。

“茜茜你听话，赶紧把狗放下回家”“对呀茜茜，天这么热，一会就晒黑了”“赶紧放下它，夏天狗身上有虱子”···随即，观众也渐渐加入了劝说的队伍。

“不，是李刚先打的它，是李刚活该，你们不讲理！”女孩已经不知道如何解释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大家都不懂呢，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秀才遇到兵的无奈。

“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要我是你妈，早打你了”刚刚摇蒲扇的大妈好像被激怒了，一屁股站了起来，吐沫横飞。

“李婶子，你家大刚被咬，我们也很难过，但是道歉我们也道了，医药费也赔了，礼物我刚刚也送医院去了，狗你们打了，孩子也当着你们的面训了，现在你说我们没教养是不是就过分了，你家李刚是孩子，我闺女也是孩子，我闺女再不懂事，9岁的时候也没打过人家的狗。”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穿过人群来到小女孩身边，为她拭去眼泪。女孩抽泣着躲在男人的怀里，还好还好，还好你来的及时。男子的到来让女孩的母亲也松了一口气，刚刚的话她也气不过，只是性格向来温顺的她不知如何应对。

“你这人说话，明明是我们大刚受了欺负，怎么被你一说就像我们欺负你们一样，你就说，咬了人的狗能留着嘛，再咬人怎么办，大家伙们来说说”大妈不依不饶，就差拿着扇子坐地上哭了。

“这个还用别人评理吗，你自己看看她怀里的狗，被你孙子打的，还能活多久，到现在嘴里还往外流血呢，还能咬谁啊”小女孩的父亲对这种咄咄逼人的人也是很无奈。

“狗的命贱着呢，我家的那条，五天没喂他都没饿死···”

“你家的命贱，我家的可不贱”

“以我的经验，这条狗活不了了”拿网套的小伙子嚼着狗尾巴草嘟囔道。

“你们别说了！！！”小女孩一声嘶吼，大家停止了争吵。小黑狗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染红了女孩的手，染红了地上的泥土，还有几片树叶。小女孩颤抖的将它放在地上，看它不住的抽搐，她不再哭泣，却无法控制簌簌流落的泪水。她不相信，不相信小黑会死，刚刚那个大妈不是说狗的命贱嘛，不是不容易死么，她挣开父亲，推翻了盛有茶水和西瓜的小桌子，跑到屋里躲了起来，将一切喧嚣拒之门外，又将一切悲伤与愤恨关在门内。

前两天回了一趟老家，狗窝旁窜出一条耗子，我静静的盯着狗窝，碗还在，那只曾被它叼走的玻璃球也还在，只是再也没有狗出来追耗子,就像月牙河里再也没有了沙。往日一幕幕，我不再恨李刚，不再恨任何人，只是突然有点想念它们。我人生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并不快乐。后来，依旧有好多人为纪念童年过着儿童节，而我早在那一天便明白了，我要长大。

我将玻璃球装入口袋，对爸爸妈妈说，以后，我再也不会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