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革命烈士陈然在《我的自白书》中如是说。
女导演,女摄像师,讲述一个女性画家的故事。生命令人不寒而栗。正如弗里达临终之言:
I hope the exit is joyful and I hope never to return.
唯愿就此长决,往生劫复不归。
唯愿就此长决,往生劫复不归。弗里达。在生命尚未绽放的年岁,被电车碾得粉碎。脊椎断成三截,颈椎断裂,右腿骨折,钢管穿透身体,一足压碎。车祸将她禁锢在棺材般的石膏中,情人弃之而去。她被固定在石膏里,闭着眼睛流着泪。在这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之后,是从灰烬里重生的精怪。从她站起来的那一刻起,从她难以抑制地尖叫出声开始,从她拿起画笔在身体上描绘蝴蝶的时候开始,生命以汹涌澎湃到失控的姿态,从这具瘦削破碎的躯体中熊熊燃起。她像灼热大地上令人窒息的热风。坚毅如钢,轻柔如羽毛,甜美如微笑,痛苦如生活本身。
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两次事故:车祸,和你。这就是艺术的可怕之处。绘画音乐抑或戏剧都是如此,能够摧毁种种藩篱,让人陷入沉沉幻觉。夜晚唱起的歌谣,将整个世界都浸染成梦境。被耳道血淋淋的尖锐疼痛从睡梦中刺醒,在梦境里听见纤毫毕现的耳语——或许早已无法分辨梦与现实。如果不和别人进行对话,其实是在睁着眼睛做着梦。然而当音乐停止,一切幻觉都会在瞬间退散。真希望歌声不要停止,世界一直旋转,让人自由奔跑,无法停止地奔跑。奔跑。这也是与自己相处的一种方式,每当壅塞过多情绪和化学物质,身体会产生反应,需要奔跑来释放沸反盈天的欲望和失望。听着音乐夜跑,是从少年时开始尝试的活动。永远不会忘记有那么一首歌,让我一直跑到扭伤了脚。那一瞬间,骨骼发出脆韧的轻响,甚至到现在,站立很久之后再活动,某些骨骼仍然会发出莫名的声音。习惯之后便难以觉察。身体发出的这些奇怪声音,也需要相互熟悉和磨合。与自己相处,对于某些类型的个体来说,永远是危及身心健康的重大课题。生命的浓度超过躯壳的强度,便会出现种种症状,例如不能控制某些情绪和行为,例如忍不住要去贴近每一个可能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例如对某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有着难以抑制的情结。
就像弗里达。相信她所承载的痛苦,比所谓的心口剧痛要沉重得多。疼痛像久别重逢的情人,细致入微抵死缠绵,渗入每一寸肌体,无处可逃。只有把自己交出去,把身体丢给疼痛,忘记自己还有一具躯壳。我的身心都已损毁。我的身心都已损毁。背负这样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厌倦了我自己。
可是偏偏横生意外。于是弗里达遇见了里维拉。
在他们各自无数的风流韵事之中,他们终于遇见彼此。在无数萍水相逢朝秦暮楚的情人之中,唯有你是永生难忘的爱人,因为懂得与明朗。灵魂伴侣并不等于从一而终。我爱你,但是对不起,我无法为你而停驻,因为自由的魅力,远胜于爱情本身。但是弗里达,她用破碎的身体为里维拉生儿育女。孕育生命再次摧毁了她的身体,医生不得不重新拼接她的骨头,而她的孩子,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碎片。她把这些碎块收集起来保存在玻璃瓶里,将它画在自己的作品里。
那幅画里,有母亲的身体,鲜血和鲜花,完整的婴儿。里维拉看着妻子的画痛哭失声。是的,他是明白的。因为这份懂得,她才一次次选择接受他的出轨。因为这份懂得,他在离婚之后急不可耐地恳求回到她身边。因为这份懂得,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而是志同道合的伴侣。在最后的时刻陪在她身边。她的同性情人为她唱起铿锵的歌谣。
弗里达流产后创作的绘画作品死亡对于弗里达,实在是一种适时的恩赐。她太累了。
她说,在我死后烧掉尸体。我已经躺了太久,不想再长眠地下。这具躯体没有意义,所有使之成为弗里达的东西都已流淌殆尽。
2015年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在北京的美术馆看到了弗里达和里维拉的画展。巨大画幅上沉重的痛苦触目惊心。
正确对待自己的身体,也是学会与自己相处的方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