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生命的内骨

作者：陈孝荣

某些时刻，沉睡的孤独会突然醒来，一下子占满意识的全部空间，让我体验它的深刻滋味。

这些时刻包括：突然停下手里的工作，发现世界万籁俱静。尽管世界还完好无损，书架、电脑、桌椅、门窗等等都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但身边没有他人，只有寂静歇满各处。这个时候，沉睡的孤独就醒来，占满意识的全部领域。

众人聚会之时，孤独也会偶尔醒来。它往往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就占到了意识的空旷地带，那么招摇，那么雄壮，让我无法驱赶。而这个时候，我身处在人们的谈笑之中。现实里的一切也都一一摆在眼前，笑脸、房间、桌椅清晰可辩。然而，我却突然觉得我被抛弃到了半空之中，无法站到坚实的地面。也觉得身陷语言的包围圈中，无法找到突围的出口。惟有尴尬真实地抱住了生命的柱梁，动弹不动。

也有夜半一梦醒来之时，孤独也尾随而至。这个时候，眼睛一无用处，只有主宰一切的黑暗。呼吸也清晰到可以抓在手里。然而，我的整个身子却被醒来的孤独抓牢了，一时不知身处何处。世界似乎失去了边缘，无可依傍。身体在寂静里一如一片落叶，向着某处看不见的深渊坠落。恐惧渐次生出体向，向着空间伸展。

除此之外，还有处于荒芜人烟的旷野、灾难突然降临、前途受挫、被语言割伤、自尊心受损等等，均能让孤独自身显影，强大、肥硕起来。而一旦它们长大，就目中无人，自视清高，根本无视我的存在，一点一点把我朝现实之外推去。此时的我，尽管处在现实之中，而且现实又是那样强大、喧闹、霸气，但已不为我所有。上面也无一个可以抓住的钉子，或是能够紧握的绳索。只有潜藏的无助、无力感油然生起，一下子统领着整个生命。

所以在我的生命历程里，因为害怕被抛弃，驱使我向外部世界突围。结交、卑谦、给予、渴望倾诉、寻求理解、包容与接纳，就演绎出了一段长长的历史，占据了过往的大部分岁月。然而事后发现，我走了一段相反的路程。那里的路标一次次暗示着错误，规劝我回头，向着内心进发。因为现实的残酷、人心的复杂、背弃的朋友、无可寻觅的知音，反而让沉睡的孤独与恐惧醒来的次数更多。只要它们一睁眼，所有通往外部的大门就全部堵塞。文字也好，语言也罢，并不是倾诉的最好通道，也不是打开大门的钥匙。内心无可倾诉的情感，只能在时间里不停地堆积，当它们垒得越来越高，成为山丘之时，最终还得靠生命自身去包容和消化。

就这样，历练让我熟知，觉醒让我醒悟，当孤独与恐惧的身影频繁出现之后，为我所熟悉的它们就被我的思维与意识所收容，所接纳了。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醒悟，孤独就是长在生命里的内骨。它们与生俱来，是上帝提前就在那里进行的安装。所有的结合部都拧紧了螺丝，牢不可破，无可撤卸。正是它的骨架才支撑起我们心灵的大厦，并铺设了一条让我们回归自我的路途。让我们知道渺小，生长恐惧，懂得广博，回归大道。所以深刻的孤独才是我们人类的真正宿命。在强大的孤独面前，我们惟一要做的就是与孤独相依为命，并牵引意识、汇聚所有的力量向着内心进发。什么时候，当我们的心灵能大口咀嚼孤独、恐惧、痛苦之时，心灵就喂得肥壮了。也只有肥硕的心灵才能培育坦然、宁静、吉祥、与世无争，博大与博爱，对世界的给予而不求回应，在享受孤独的种种赠予中完善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