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风景

儿子属猴，生而好动，见东西就抓，见竹竿就爬，简直就是一只淘气十足的猴子。看着他一天天长高，慢慢发现这家伙小毛病不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有时还自欺欺人。最大的问题是管不住自己——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要管住自己。

某日偷闲在家，天清地宁，诸事不扰。儿子做完作业，正摆弄着魔方。我走过去，轻轻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从五行山下来到我们家，不容易。你现在是人了，得有人的样子，不能还是像从前一样云里雾里、稀里糊涂。”

小家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解释道：“你现在的状况，顶多只能算半个人。做人，光有外形不够，还得有精神。人的外形加上人的精神，才构成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真正的人。”

见他瞪着眼睛似懂非懂，我进一步说明：“人，最重要的是自制力和自觉力。这是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

“自制力和自觉力？”

“是的。自制力，就是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自觉力，就是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比如说吧，你喜欢玩游戏，但是知道‘戏无益’的道理，就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不玩或少玩；你不喜欢做作业，但是知道‘勤有功’的道理，就激发起自己的志气，每天拼命写作业，先做老师的，再做妈妈的，再做爸爸的……”

“这样不是很痛苦吗？”

“嗯，是有一点。但这是必须经历的，没办法的事。这个世界不是花果山，有阳光也有阴霾，有善良也有邪恶。人的成长过程跟西天取经没什么分别，充满了诱惑，充满了风险，充满了未知，到处都是陷阱，如果没有自制力，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那如果没有自觉力呢？”

“如果没有自觉力，掉下去就上不来了。所以，自制力和自觉力对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无论是大人小孩都一样。虽然有难度，但是一定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或者说，即使现在做不到，将来能做到吗？”

“呵呵。”这小子不怀好意地干笑两声，轻飘飘飘来一句歌词：“一千年以后……”随后继续摆弄起自己手里的魔方。

现在的孩子，大多像圈养在园子里的熊猫，缺乏自我管理能力。让孩子懂得做人的道理，培养他良好的意识和习惯，任重而道远。因此，我一有机会就不厌其烦地给儿子灌输“做人要有自制力”的“理论”，虽然简单粗暴，但是用心良苦，期望能够春风化雨。

终于有一天，儿子反驳道：“爸爸，我看书上说，有些动物会为了它的孩子牺牲自己。这说明，动物也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有自制力和自觉力。”

我请举例说明。

他很认真地说：“比如，书上说海滩上有一种章鱼，章鱼妈妈产下卵后，会细心守护在卵的旁边，自己几十天都不吃不喝，一直到卵孵化出来为止；再比如，公狐狸为了保护母狐狸和小狐狸，会引着猎人、猎犬往和窝相反的方向跑，最后往往跑不过猎犬而被捉住。”

“这只是动物的本能而已，与生俱来，生而知之，本性如此，跟我所说的自制力和自觉力没有关系。”

“是吗？”

“是的。舍身忘我，不求回报，这是地球上大多数雌性动物在面对其子女时自然而然的本能反应。人也一样。所以都说母爱伟大，所以你要爱你的妈妈。懂吗？”

“哦。那公狐狸也是母爱吗？”

“父爱也伟大！”我加强了语气，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与动物的本能不一样，人的自制力和自觉力不是生下来就有，而是需要在成长的道路上慢慢培养，需要狠下苦功才能够获得。学校发的《论语》还有在读吗？‘克己复礼’的意思理解吗？”

“嗯……那个，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要克制约束好自己的行为，按照礼仪规范的要求去做。是这样子吧？”

“大致如此吧。‘克己’是自制力，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复礼’是自觉力，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正如平时经常讲的，要明是非、辨善恶，说到做到、做就做好，不掩耳盗铃、不自欺欺人，老师在与不在一个样、家长在与不在一个样。一旦拥有这样的自制力和自觉力，你就是一个智者，就是一个强者，就真正长大成人了。”

末了不禁长叹一声，喃喃自语：“却不知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长大。”

于是又听见小子在唱：“一千年以后……”

古人说，知易行难；又说，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克己复礼，知行合一，圣人都难，何况我们？但是，既生而为人，总是要往成人的路上前行。

那天夜里，妻儿入梦，山河归寂。我独自步出院子，抬头仰望灿烂星空，心里对儿子说：

“儿子啊，你现在是还看不到，但是等你长大后，你会发现，这一路上的风景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