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齐飞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他思来想去,越觉得他大逆不道。
虽然他爹不是个称职的父亲,终究是生他养他的人,他本该在身旁尽孝,却骗他们自己在北京。
他还和他爹说坐高铁回去,想来他自己都觉得贻笑大方。
尽管齐娟让他厌恶,可齐娟这个女人对他爹很好,对比之下,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个外人对他爹好。
如今,他爹成了肺癌晚期,他不能再和发小搞创业这种不靠谱的事情。
他想通了,他要找工作挣钱。让他爹在剩余的日子里,享受一切美好的东西。
朋友劝他别着急工作,尽量陪陪他爹,毕竟癌症这种东西,随时能要了他爹的性命。
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已经骑虎难下。
他和他爹他妈撒谎他在北京工作,一个月八九千薪资。如果回去照顾他爹就得继续撒谎,他爹知道他放弃那么好的工作回去照顾他一定不允许,他妈也会大发雷霆。
而且这次医院给他爹看病,他除了感到身心疲惫之外,更让他看清了一个现象。
一个普通家庭在疾病面前,所展现出来的无助和唏嘘,让他刻骨铭心。
因为没有关系,迟迟无法住院;巨额费用面前的束手无策;看着身患重病的人在疼痛中煎熬,却有心无力,最后只能在恐惧中慢慢死去这些都是多么残忍啊。
在灾难和疾病面前,钱是人的胆,没有钱就会被吓破胆,甚至会让人遗憾终身。
齐飞在很多平台上给各种公司疯狂投递简历,约面试,有时候一天面试七八家公司。
然而,没有一份让他满意的工作,要么工资太低,要么自己能力不足。
他没有放弃,继续一家家公司投简历,面试。
齐庭柱化疗了五天,花光了筹集的一万五千块钱。
他化疗期间,病房里八十岁的老头被儿子接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又成为他们的病友,齐庭柱一直问他到底得了啥病,治疗时间那么漫长。
齐翔和齐娟说肺部感染了,但齐庭柱心里早就有些疑虑了。
他看到房间里的那些病友,都是光头,肿瘤科的那层楼几乎多半的人都是光头。
他以前听别人讲过,在医院看到光头的那些人,都是化疗导致的,那些人都是患了重病。
后来,齐庭柱肺部又出现了胸腔积液,齐翔毫不犹豫花了九千给他爹又打了三针。
齐翔和他爹虽有嫌隙,但那种要命时候,他管不了那么多,谁让那人是他爹呢。
一个疗程结束后,他爹的治疗又面临没钱的局面。
为了给他爹化疗,齐翔想尽办法。他让他妈出点钱看病,他妈不愿意。
她妈说她爹的病是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其实更像一片无垠的大海,扔多少钱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最后只能是人财两空,而那些钱都是她准备给齐飞和齐翔结婚娶媳妇用的。
那天,齐翔几乎要和吴医生说不准备治疗了。他妈突然想到,或许能让齐翔尝试和他二伯借些钱。
齐翔的二伯是个没成家的孤家寡人,他和他妈两人相依为命几十年了。
年轻时他也娶过一个媳妇,但经常对她拳打脚踢,那女人可能受不了那样的殴打后来就跑了。
之后他在煤矿干活的时候,被砸伤了他的腿,过了十几年,矿上才给了他三十万的补偿金。
村里移民,他又有了二十万,算下来他大概有五十万资产。
即使他爹曾和他二伯有过不愉快,但他爹这么重的病,肯定也想让他多活一些时日。
齐翔没有他二伯的手机号,他只能和齐娟打听。
“姑,我们已经没钱化疗了,我爸他身上已经没钱了,我也没钱了。”
“那怎么办,难道不给你爸治疗了吗?”她生气的说。
“我没说不化疗,你把二伯的电话告诉我吧。”
“要他的电话干嘛。”
“让我二伯借点钱,给我爹看病。”
“他连手机都没有,更没有手机号。”
“几年前,我回村见他用手机啊。”
齐翔不相信齐娟的话,他心想,如果齐娟心疼他爹,怎么不拿些钱帮他爹看病呢?
他爹住院后,只有杨莉看望过,其余的亲戚都只是打电话询问他爹的病情,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都没有。
因为齐庭柱和秦淑的关系,秦淑那边的亲戚都和齐庭柱不再来往。他们只在水滴筹中给他捐了几百块钱。
齐娟虽然想让齐庭柱在医院多治疗些,可她的确无法给予金钱上的帮助。
她的两个女儿都没有出嫁,儿子没有结婚,丈夫也没有工作,她的那些钱要给儿女们操办大事。
齐庭柱的癌症晚期令她难过,可就算她拿出两三万给他看病,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心里如明镜般透亮,齐庭柱的病,已是无力回天,但她不相信齐庭柱没钱治病,当初他们家可是发了六十多万呢。
齐翔想破脑袋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放弃对他爹的治疗。
“你爸如果停止化疗,一般情况只剩半年时间。”吴医生和齐翔说,他准备劝齐翔给齐庭柱再治疗一段时间。
“我们家情况特殊,实在负担不起了。”
吴医生叹着轻气,他必须尊重家属的决定,他给齐庭柱开了一堆西药,让齐庭柱隔半个月去当地医院检查几项指标。
齐翔和他爹说,治疗结束,医生让他回家后按时吃饭就可以了。
“这病终于看完了,时间这么长,我还以为自己得了要命的病呢。”齐翔听到他爹的话强笑着。
出院那天,齐庭柱兴奋极了,十多天的治疗,让他整个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他终于不用再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他在医院百无聊赖,精神都快压抑了。
齐娟和齐翔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搀扶着齐庭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齐翔刚踏进院子,一条大黄狗拼命的叫喊着,它被关在楼梯上面平房的铁笼里,龇着尖锐的犬牙冲齐翔狂吠。
“你给我闭嘴。”齐庭柱和狗说。
“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只狼狗?”齐翔问他爹。
“春节的前几个月。”
“黑子,你丫丫的还叫,信不信待会把你炖了。”齐庭柱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它。
那条狗这才安静下来,灰溜溜的在笼子里踱步,然后卧在地上看着齐庭柱。
黑子狗的名字,它是一只早产狗,齐庭柱没少在那它身上下功夫。
黑子被人抱到齐庭柱家里时,眼睛还没睁开。后来,黑子一直体弱多病。
齐庭柱给它打疫苗,喝牛奶,吃精品狗粮,顿顿都有鸡蛋和肉。
他按照警犬的标准从黑子小时候就开始训练它,站立走路,侧躺,坐马桶这些基本的动作黑子操作起来行云流水。
后来,齐庭柱开始锻炼更高难度的。他让邻居扮演歹徒,自己装作被劫持,让黑子救他。
黑子不知道那是演戏,以为他真受到伤害,猛地冲过去咬着邻居的胳膊,从那以后,邻居不敢再答应齐庭柱扮演坏人了。
齐庭柱对黑子的好甚至超出对儿子们的好,然而,他对黑子的坏也超乎意料。
黑子大小便都会发出特殊的吼叫,齐庭柱听到就会打开铁笼,让它去野地解决。
黑子有几次都是在铁笼里解决的,齐庭柱发现后,怒气冲冲的骂它,让它自己走出铁笼,接着拿起铁链,往黑子的身上抽打。
黑子被打的太疼,就露出狼牙,齐庭柱看到打的更厉害了。
他说畜生就应该严加管教,否则不会怕主人,这也是为什么齐庭柱瞪着它,它就不敢叫喊的原因。
“也不知道你养它干嘛,每次我都不敢来你家。”齐娟和齐庭柱说。
“它就是干叫,不敢真咬人。”
齐庭柱让齐娟回自己家洗个热水澡,说她那么多天没洗澡,一股酸味时不时就朝他飘来。
“这还不是照顾你造成的。”齐娟没好气的说。
“翔翔,你用心照顾你爸,在医院那些天,我觉得你没齐飞细心。”她对齐翔说。
齐娟的话齐翔没当回事,因为她不清楚他和齐庭柱之间的事情。
齐翔和他爹在家共处的那两天,除了叫他爹吃饭,给黑子喂狗粮,他和他爹只有只言片语的沟通。
为了打破两人尴尬的局面,齐庭柱询问他儿子工作情况,齐翔故意说挣的很少,因为他爹的病,他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
齐庭柱心里清楚,齐翔和他没话说,这怨不得谁。
齐翔在家住了两天就走了,他请假的期限到了,他真正坐高铁回了北京。
走了也好,齐庭柱想着起码不会尴尬,他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住的舒服。
齐娟对齐翔的离开一肚子埋怨,看着齐庭柱一个人吃饭睡觉,她不由自主的心疼这个弟弟。
她可怜齐庭柱,更觉得齐庭柱白养了两个儿子。
齐庭柱得了要命的病,两个儿子却不管不顾,为了工作不管自己的爹,简直不孝至极。她咒骂着齐飞和齐翔。
“哥,我回北京了。我本来想再请两天假照顾照顾他,他让我抓紧走。关键是我两待在一起没话说,很不舒服。”
齐翔给他哥发了一条微信。
“你照顾他也挺长时间了,回去好好休息,再过半个月,我再回去带他复查一遍。我准备找个工作,到时候我没时间,你就回去。反正咱两轮流着来。”
看到齐飞发的这条消息时,齐翔的列车刚刚到站。
轮流照顾是个办法,可他妈回去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他没有一点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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