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遇（五）

        罢别叶翁，竹桥大师回归南台来至千佛洞。泉水涓涓之处，一逍遥僧负竹箧于野林深处走来，形容消瘦、脚底轻快。

        竹桥大师于路侧一青石之上盘腿隐坐，那石高有数丈，大师冲下道：“宿霜，来。”

        宿霜转头寻声，手扶竹箧，双腿微屈复直冲地一杵，便于竹桥大师对面盘膝而坐，道：“师父，弟子知错，不该偷阅黛螺圣典。望师傅恕罪，许弟子复归黛螺于师父左右焚香撞钟以报传道授业之恩。”

        竹桥大师道：“天下经典原该互阅互鉴，非汝之过也。千佛洞乃释迦牟尼出生之地，佛法无边、神圣至极，更皆洞内藏得天竺奇经一十六万八千六百卷，汝是否有所进益？”

        宿霜道：“弟子每日卯时初刻横躺入洞，酉时之末横躺再出。饥则食露，渴则饮泉，终日不倦。至于进益，弟子刚读至四万八千卷，尚且不能融会贯通。”

        天竺奇书皆以梵文所著，乃番僧云游五台所留，时下并无专人解注，因而集于千佛洞藏书阁内。当日，竹桥大师于黛螺寺云霄阁见宿霜阅览梵文圣典《钦赐龙藏》，暗自思衬宿霜乃聪慧好学之辈，绝非得过且过、滥竽充数之徒，稍加雕琢必成一代宗师。竹桥大师转念又想，千佛洞乃五台藏书之所，命宿霜居守磨练一番，亦可作试探之用，遂以偷阅本寺圣典为由将宿霜发至千佛洞。

        竹桥大师见说如此，道：“宿霜，将双手十指伸出与为师看。”宿霜不解。竹桥大师端起宿霜双手，只见八指老茧横生，唯右手食指并拇指油光锃亮、焦黑入骨。竹桥大师用食指于宿霜左掌笔画一番，问：“何字？”

        宿霜道：“《陀罗尼经咒》第一十八卷中有言：嗡，兰姆，娑哈。”

        竹桥大师道：“阿弥陀佛。宿霜宗师，老衲有一事相托，还望应允。”

        宿霜听得恩师如此谦恭高抬，不禁受宠若惊，道：“弟子承蒙恩师厚爱，以致今日愚拙开窍。师父恩情难报一二，有何指点，但凭吩咐。”

        竹桥大师摇头道：“即日起，你便为宿霜宗师，可云游四方传道授业。如若欲报为师恩情，但行一事，亦可替天下苍生解难。”

        宿霜见师父感情真挚，言语恳切，是难是易皆不好拒绝，于是道：“弟子定当全力以赴。”

        竹桥大师道：“阿弥陀佛。蓟州叶府乃黛螺贵客，起庙修寺之资多由叶府相助。时下，叶府徒生巨变，劳你前往助其一臂之力，切莫推诿。”

        宿霜本属晋阳官宦之后，满岁抓周尽捡佛家用度，父母皆奇。时年三岁，一跛脚老僧曾言：“小施主眉眼雪亮，命系于佛，加以修剪必成正果。”其父母遂将宿霜寄存于竹桥大师门下，径自辞官归隐，再无音讯。

        当下，宿霜负箧投蓟州而去。

        连日来，虚度法师观纪楚于徐长老身侧寸步不离，身形雄伟，体肤赤如火炭，绝非一般庸俗之辈。

        叶府头七后三日，宿霜已至叶府，言及此行乃奉竹桥大师之命而来，叶翁尊其为上客，于前院右厢房暂住。

        这日，叶寒身体恢复如初。虚度法师与叶翁商议，召集诸位于侧堂商讨北斗移位之事。叶翁居主位左座，叶寒立于其后，虚度法师居主位右座，左首客座依次为王文允、少林徐长老、宿霜，右首客座为赵子萱并纤尘，纪楚侧立堂下。

        叶翁道：“老朽乃肉眼凡胎之流，不明世间万物之机理，还请虚度法师主持大局。”

        虚度法师起身道：“天玑飘渺、摇光远离致使北斗移位，世间八卦随之错杂混乱，正不压邪以致万物生灵涂炭。今日我等佛、道善人相聚于此，应以天下苍生为念，挑选能人法士尽负大业，正北斗、驱异类，以顺万物之机理。”

        少林徐长老道：“法师之意，莫非与万年树洞有关？”

        虚度法师道：“徐长老真乃中原高士，见多识广，亦知万年树洞之妙。”

        少林徐长老道：“不知。濮阳之西云梦山中有一隐士，传闻已有二百一十八岁，法术通天，能招风唤雨，尽知万年树洞之奥妙。”   

        王文允道：“乘船北上途径朝歌之时，于茶舍内亦尝闻得片言碎语，俱言此人有通天应灵、降魔驱妖之能，当日未尝轻信，不知真假。”

        赵子萱听得如此，觉知画面似曾相识。转念回忆，父母健在之日，曾有一南疆书生流落至马邑平成，饥寒落魄、命悬一线，母亲施以粥面糊口，书生于袖口摸出一锦帛以报救命之恩，锦帛所绘之图与众人描述相似。当下，赵子萱于破旧羊皮口中袋取出锦帛以示众人。

          锦帛之侧绘一老叟盘膝而坐，中部是五棵万年枯树，右侧所绘乃北斗七星，只是天玑与摇光处皆破一洞。全图并无文字，赵母便无意于此，因所绘奇形有趣，赵子萱便随身相携。

        虚度法师接过锦帛诧异良久，道：“北斗移位果真与万年树洞息息相关。图中老叟受命于天，需当与之计较方可行事，否则此举必定受制于人，虽天人为之亦不能成功。”

        叶翁道：“老者法力高强，不应招之屈就，再者亦无此道理。不如派精明能干之人前往朝歌拜会老者，推诚相见以求通天法术并万年树洞之奥妙得救天下苍生，老者定然不会拒之门外以绝众生之望。”

        虚度法师道：“所言极是。当下，需于叶翁讨一件宝贝，切莫推辞。”

      叶翁道：“休说一件，十件百件又有何妨？能为天下苍生造福，莫说宝物，老朽之贱体亦可奉上。”

        虚度法师道：“叶寒公子命属大金，乃罕见至孝之人，在恒山来去观，吾尝试之。由是着师侄虚渺派弟子纤尘沿途护送，更兼有意同往万年树洞以保公子周全。叶翁，此宝肯借否？”

        叶翁道：“老朽行将就木，不日即可追寻夫人而去。此等雄功伟业与老朽无关，愿意与否，全凭寒儿定夺。”

        叶寒听得如此，上前于叶翁座下直身抱拳，道：“若真如虚度法师所言，孩儿虽肝脑涂地亦行此事，儿实不愿再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之惨状。为父为母积德行善以报养育之恩。”

        众人见叶寒言辞恳切，皆为之动容，尤其宿霜，心底更是暗自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