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艾要燃到底了,我慢慢感到背烧了起来,我稚嫩敏感的皮肤越来越烫。奶奶不紧不慢,我急忙说:“奶奶快取!要烧死啦!”说话间奶奶准确迅速的拿掉了背上烧余的艾,熟练的扔进了有水的杯子,呲的一声,一小缕淡淡的烟夺出杯口。
小时候,在家里的炕上老是有人或躺或趴,点燃的艾坐在穴位上,冒着烟丝冲向屋顶,屋子里弥漫着艾草的香气,奶奶盘腿坐在旁边,笑眯眯的唠着家常,讲着历史故事。或是搓艾或是点艾又注意着燃烧的艾,把控着艾的动向,随时准备揪走它,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手忙脚乱。
老家在宁夏南部山区,那里气候恶劣,寒冷干旱,但是山上一种植物却生机勃勃,那就是艾草。每年四月末五月出就可以采艾草回家,通风晾晒后,取艾叶进行储存,等艾叶脱水后,可以通过揉搓成为小小的艾,然后配合银针治疗一些小疾病。太奶奶是针灸的手艺人,奶奶从小耳濡目染对这种植物已经非常熟悉也知道如何发挥它的价值。奶奶后来也跟太姥姥学习了针灸,现在在十里八乡非常闻名。太姥姥的手艺也是人人称奇。奶奶常说,自己的手艺不如太姥姥。
奶奶最拿手的是治小孩子黄疸,肚子疼,以及大人的各种疮。奶奶能记住每个自己亲手治疗过的人,并会持续关心他们的近况,尤其是小娃娃。有很多人会在事后抱着孩子来看奶奶,看到这些孩子越来越健康,就会很开心满慈爱,抱抱孩子,握着他们肉嘟嘟的小手,去装食物的盒子里拿出好吃的哄哄孩子。
近年来,农村老家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奶奶之前看过的最小的一波孩子都要上小学了,其余的已经跟我一般年纪,二十五六岁了。来治疗的小孩子越来越少了,但还是有四面八方的成人登门拜访,寻求奶奶治疗。
从我记事起,她就断断续续的去帮助别人,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要放在农忙上。等爸爸姑姑都相继成家,她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做针灸。一晃到现在,我已数不清经她治疗过的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当事人还记得这位慈祥的奶奶给自己针灸的模样吗?可是我记得,这许多场景都是我心底永久的美好画面,不易磨灭,一直很清晰。
前两年奶奶就不在给别人针灸了,眼睛有些花了,精力也没有那么好,但是她还是会晒写艾叶,并收集起来,有时送给别人,有时候会送给姑姑,偶尔家里人有小疾病时奶奶还是会做个简单的针灸。奶奶常说自己的手艺要失传了,没人学习她这门技术。家人在一起时,她也会教我们认识一些穴位,以及哪里出问题,需要找什么穴位等等,每次都是侃侃而谈,让人佩服。
2019年12月的一天,奶奶去世了。我失去了平和慈祥的奶奶,失去了善良乐观的奶奶,从此也失去了奶奶的疼爱。含着不舍与悲伤,我们告别了奶奶。
奶奶的丧事结束后,我在院子一个偏房里整理东西,全是奶奶生前的物件,有绣球,鞋垫草纸,针线等等。在一个红色漆木箱上有一个鼓鼓的,软软的红色的塑料袋,我以为是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碎布,打开后是一袋艾叶,灰白色的艾叶,散发着艾的药草香。此时我又看到一幕这样的场景:慈祥的老人,绑着头巾在山坡上砍着高高的艾草,砍足一捆带回院子拨晒、摘叶、储存、揉搓、点燃,然后准确的放在病者穴位上,最后恰到好处的把未燃尽的艾取掉。
艾草还在生长,艾香还会飘向人间,奶奶的艾也在我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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