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公共汽车,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所在,认识不认识的人来了,去了,有人去终点,有人中途下车……如果拍成电影,再用慢镜头播放,是否会有宿命的意味呢?
母亲过世后不久,公司搬家,我开始坐运通102上下班。至今已过十年。
刚开始那一年,车很破旧,土黄色,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换车型后才好了。好在大多数时间人都不多,可以有位子坐着,或看窗外从春到冬的风景,或戴上耳机听歌、学英语,或发呆,或听身旁同事的絮叨,人多拥挤时默默扶我一把。
还有一些时候,是想念母亲。特别是在柳树开始抽芽,梧桐花开始飘落的春季。无数次,我揣着头天晚上母亲痊愈的梦、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和我说话的梦上车,直到下车还恍惚不已。也有无数次,下车后往家走的路上,我用舒婷的那首诗《呵,母亲!》和母亲对话,无声地,出声的。我想念母亲,我相信她也在某一个地方想念我。
去车站的路上会经过河边的一小片空地。前两年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一个六十来岁精瘦的老人,和不同的人练习推手,仿佛是很随意的一推一挡,对面的人总会轻易地被他推开。后来,渐渐地竟然也会有人把他推开了。最近这一年,练推手的老人不来了,新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每个清晨低垂着眼皮练着一套不知名的拳法。像太极又不是太极,动作都很慢很静,既舒展又收放自如,既轻巧又好似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车上有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售票员给我的印象很深。刚换车型不久的时候,车上自动报站和介绍景点的广播还没跟上,只有他,除了每到一站低声报站名外,如果到了有典故的站,还会把固定的景点介绍词背一遍。比如到了大观园,他会低声说:“大观园,是北京市的著名景点,是一九八二年为拍摄电视剧红楼梦而修建的,里面有皇妃元春省亲的别墅……”车到了陶然亭公园南门、永定门、天坛南门,他也会把这些站的特点介绍一遍。说的时候,他多数是低着头,像自言自语,语气里甚至有些暗藏的拘谨。但如果碰到有老人或需要帮助的人上车,他就会很热心的张罗,直到帮他们把座位安排妥当,才会踏实下来。因此,每次他的车上,总会洋溢着一种淡淡的温情。看到他的时候我常想:一个人,不管在什么位置,他只要用心做,总会有人能感受到,并把感动传递下去。
经常坐车的有一个瘦瘦的二十多岁的女孩,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眼前一亮。她不是那种张扬的美,头发有点黄,是天然的黄,软软的,皮肤白皙,眼角微微上扬,是俗称的丹凤眼吧,小巧的鼻子,薄唇,下巴很小。每次上车后,她都会一成不变地掏出红色的手机看小说或者发信息。如果有相机,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愿意把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和那手机拍下来,一定是一幅美好的画。
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惊诧于那和唐朝仕女图上的女子惊人相似的没什么立体感的侧脸:一样挽起的发髻,一样突出的额头,一样细长的眼睛,一样略长的鼻子……我禁不住猜想:她的正脸该有怎样的风情呢?有一天终于看到她的正面的时候,我有略微的失望:她的脸有点歪,整个身体都有一种不协调感,好像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一次刷完卡准备下车的时候,她的卡掉到了地上,她想去捡,却迟迟弯不下腰去,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赶紧帮她捡起来。她用很慢的速度下了车,我才发现,她的一条腿有点问题。看着她拖着腿慢慢走远,我心里竟有些难受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她了,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这个有着仕女一样侧脸的女子,她有着怎样的生活呢?
今天早上上车的时候,车上人很多,我好不容易换到车厢后部站好,突然感觉胳膊肘被捅了一下。旁边一位吃着煎饼、戴眼镜的四十多岁的大姐用眼神告诉我靠门口有一个座。我用微笑谢了她,但没过去,让更需要的人坐吧。这位大姐我见过几次,在同一站下车,面熟,但从未交谈过。
运通102途经西客站、北京南站、永定门长途汽车站、赵公口长途站,因此常会有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上下车。车上常有汗味、包子味、煎饼味,常听到用各色方言接听电话的声音,这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同时也是一个移动的落脚点。
公共汽车,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所在,认识不认识的人来了,去了,有人去终点,有人中途下车……如果拍成电影,再用慢镜头播放,是否会有宿命的意味呢?又或者,母亲也只是提前两站下车,又去赶另一趟公交车了吧?
再过些时候,车窗上就该出现各色图案的冰花了吧?还有暖春那窗外馥郁的繁花......人生就是这样,一程一样风景。
我不急,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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