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云端的洁白之花
文/水湄青萍
01
荷花玉兰开了，可没有人知道。雨在阳台外密密地斜织着，远远地望过去，一片渺茫的天色中，一棵塔形的树冠上幽幽地反射着点点白光。
逝去的春天像是一场梦，玉兰家族合力接续谱写的一曲春之歌，不觉间已到了尾声。
如果说，初春绽放于枝头的第一朵望春玉兰，是在乍暖还寒时奏响的序曲。那么，此时，荷花玉兰正用它挺拔树干上的硕大花朵，在潇潇暮雨中，完成一个盛大的收尾。
这首曲子悠悠扬扬而来，持续了一整个春天，连接着夏天，彼此像是约定好似的，相互错开时间开放，弥补了人们心中对玉兰花转瞬即逝的遗憾；也几乎让人忘了，荷花玉兰原是来自大洋彼岸的外来客，据说明清时才引入中国。
它优雅的身影遍布美国南方各州，甚至美国总统安德鲁·杰克逊还曾在白宫南柱廊旁种下一棵荷花玉兰。直到最近，荷花玉兰仍是20元美钞上的图案。
然而，当我在许多名人故居的庭院里徘徊，抬头仰望它亭亭如盖，宽大的枝叶遮掩于屋檐上方，投下一大片荫凉时，总觉得它似乎已经到来很久很久了，早就融进了这片土地的漫漫岁月里。
是了，美原是不分国界的。
每一次，我望着荷花玉兰傲然耸立的高大身躯，树干上布满绿色的青苔，只感到它是从遥远的过去穿越而来的，从花、叶，到球果，无不彰显着古老的气息。事实上，它属于地球上出现的第一批开花植物。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它的祖先就在大地上繁衍生息了。
虽说小区挂在树木上的牌子，写着“广玉兰”，但，这实在不如“荷花玉兰”这个名字来得绝妙。荷花和玉兰，世上最是冰清玉洁的花朵，它们优雅的形态、出尘的气质，皆齐聚于此了。
那高高开于枝叶之上的花，就如云端的一朵朵白莲花，遗世独立，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也。
02
荷花玉兰那样“高不可攀”，关于它的许多秘密，我常是在树底下溜达时发现的。
雨渐渐停了，走出屋外，外面的世界静谧而明亮。草坪上留下的几处水洼，倒映出天空一抹纯净的蓝和流逸的云。缀在草尖枝叶的雨滴，是一个女孩哭泣后尚未擦干的眼泪，挂在脸旁，楚楚动人。一场雨的洗礼，将世界又带回初生般的纯洁无暇，一瓣白色的荷花玉兰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女贞绿丛上。
我走上石阶，郑重地将它托在掌心，像是托住荷花玉兰的一声叹息。肉感的质地、中间凹下的弧度，恰好如勺子般，接住掉落的雄蕊，又或者刚好可以承受住一只甲虫的重量，来为它延续生命的力量。
有时候，你会感到好奇：一般乔木类的树，如香樟树、栾树，开的皆是细碎的小花，荷花玉兰，却为何大张旗鼓地盛开着如此硕大的花朵？而且，光开花不够，还散发着阵阵柠檬香气呢？
要知道，植物的每一次开花，都是一次生命能量的全然释放。如盛开在高山流石滩上的雪兔子，因为气候寒冷恶劣，一年只能开一次花，花开之后，即是生命的枯萎。
而荷花玉兰之所以奋不顾身地采取如此耗能的方式，是因为：开花的被子植物出现在地球上之初，蝴蝶和蜜蜂还尚未出现，大多需要靠甲虫这类身型稍大的昆虫在花朵间牵线搭桥。
为了繁衍生息，植物们总是费心地经营，或是和大自然的某种生物达成一生一世一种花的忠贞约定，或是开出数以万计的花，以期在飘渺不定的风中，用数量博得微小的胜利。然而，所有植物的花开，都像是一场场生命的冒险，或被风雨摧折，或被人顺手无心的摘择，积蓄一生的深情等待，多半都落了空。
为了给花朵提供更多的养分，荷花玉兰的策略，便是演化出比一般乔木更大的树叶。并且，在叶子的背面附上一层黄锈涂层，以此来增强光反射，从而更充分地利用阳光。
遇到大风的日子，若恰好打它身旁走过，便可听见一声声清脆的声响。唉，哪种树的叶落有这样大的动静呢？唯有荷花玉兰了。而且，掉在地上的叶子，也是经年累月地留存着，不易被分解。
夏日炎热难耐时，我常爱捡了它宽大的叶子当现成的扇子，徐徐凉风间，是它缠绵于脸庞的温柔。也只有，你拿它在手中，才感受得到荷花玉兰革质叶子的挺括，以及扣指其上的清脆质感。甚至干了之后，叶子的颜色从最初的碧绿色褪为棕黄色，也还保持着一份古朴风姿，在书架上随意地放着，或是做成手工品，也是好看的。
好大一个“勺子”
03
记得有一年初秋，我一个人在杭州植物园闲逛，无意间走进一片种满荷花玉兰的林子中，竟发现地上散落着，都是它掉落的球果。
说是果，其实更确切地说，是荷花玉兰花朵中央的花蕊柱。不同于后来进化出的被子植物的花朵，它并没有可以为受精的胚珠提供生长发育的子房（花下方的膨大部位）。待到花瓣（被片）和雄蕊一一凋谢，花朵中央的雌性生殖结构就会木质化，并长成球果。
只是，不是每一朵花开都能成功孕育出种子，有的早早地就被风雨打落了。
该这么描述它的球果呢？从下至上，依次是木质的花瓣痕、点状的雄蕊柱，顶端是许多已然裂开的空荡荡的“产房”（心皮）。离开母体的种子，各奔东西，踏上一段前途未卜的旅程。唯有几颗尚留在其中，像是眷恋着曾经的那份深情，久久不愿离去。
若你用手轻轻地取出种子，便会发现种子底部连着一根丝线，像是婴儿的脐带，和母亲藕断丝连。这其实是荷花玉兰的一个小心机，鲜红的种子挂在丝线上，在风中来回晃动，便可成功吸引鸟类的注意力。
曾经，有植物学家觉得，应该将荷花玉兰精雕细琢的球果，放在博物馆的陈列柜中当展品。事实上，我觉得许多植物的球果，都堪称艺术品，它们是生命盛放后的遗留，就如博物馆的古董一样，透露着过往人们生活的秘密，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站在荷花玉兰的树下，你会禁不住想象那个充满原始气息的过去，恐龙这样的庞然大物，曾是怎样迈着足以震动地面的步伐，在它身旁奔跑而过……而荷花玉兰，傲然挺立，就像远古时代遗落在大地上的一首史诗。
每一次黄昏的雨过风过，一瓣一叶落于地面发出的声响，都是它在低沉地吟唱，庄严、肃穆，令人遐想联翩。
在植物园捡到的玉兰球果
植物的叶子、球果做的风铃，每有风来，便簌簌作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