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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十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作者: 三王妃 | 来源:发表于2018-04-11 13:13 被阅读109次

家里有一位特殊的成员,我一直回避她,她就是先生的三姐。

之所以说三姐特殊,是因为她是唐氏综合症患者,智力偏低,面容特殊。每次看到三姐,我总是想到《红楼梦》里面的王熙凤。

首先她俩都有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三姐双眼皮,眼睛呈等边三角形,比邓婕更符合曹雪芹的描写。这样足以勾魂摄魄的双眸在公公看来是蛇眼。尤其是三姐头一歪,两颗黑眼珠子骨碌碌地找准位置,对准焦,看清是你之后,露出没了上牙的微笑,你一定不自觉地铭记终生,每次想起来心里都会咯噔一下,就像猛地和眼镜蛇对视时生无可恋的悸动。

三姐虽没凤姐的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但她天天乐呵呵的,开心是没有理由的。每次问她笑什么,她都说笑着玩儿。永远体会不到悲伤的情绪,却能享受最纯粹的快乐,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我们正常人是做不到的。因为若不曾亲身体会过生活里如鲠在喉无法言说的悲痛,我们是体会不到喜上眉梢有多开心,两情相悦有多幸福,更不会珍惜所拥有的美好。再加上三姐吃的胖,颧骨高,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脸蛋永远红扑扑的,像极了“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三姐不高,和我差不多,但是比我胖了足足十斤。她身体虚,动不动就喘气,尤其是桌子较低的时候,三姐每次坐下去都需要给自己打气,噫——吁——兮!公公总说三姐在开火车。每一次换气,都会做出相应的动作:深呼吸!吸!弯下腰!呼!拿好筷子!吸!坐好叉开腿。费力的事情终于结束了,火车也到站了,三姐头也不抬地开始狼吞虎咽。

虽然三姐傻,公公总喊他傻三妮儿,但特别疼她。那时候还没先生和涛哥,每次出门,公公都会带着三姐,或把她放在头顶上,逗得三姐咯咯地笑,或是把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握着她的小手健步前行,俩人兴高采烈地去吃香的喝辣的。在那样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里,别说三姐这样的唐宝宝,就算是健康的女宝宝,一生下来还有被溺死在尿桶里的。三姐的命真好。聪明的凤姐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死后草席一卷被拋在乱葬岗。我的三姐虽然智力低下,但会投胎,跟着公婆不愁吃不愁穿,并且一辈子都有肉吃。这就是所谓的命好运也好。什么是好,这就是好。什么是了,命好没运的王熙凤就是了,更别说出生就死亡的那些苦命孩儿。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这苍茫茫的大地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没有万事如意的人生。

关于吃,这是一门学问。三姐虽然傻,但在这方面无师自通。开饭后,一定要坐在荤菜旁边,有荤有素就吃荤,没荤就再来一碗汤。如果和家里其他人共吃一盘菜,三姐会不停箸地夹肉,吃着碗里的,看着盘里的。如果每人一碗菜,三姐会先吃菜,把肉留到最后吃。如果你逗他,三姐,让我吃一块你碗里的肉吧。她的三角眼立马射出强烈的充满杀气的电波给你回应,然后低下头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所有的肉都吃光光。可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还没吃完饭,三姐又开始呵呵呵地自娱自乐了。

三姐虽然傻,但是模仿能力特别强。出门看见扭秧歌的路过,回来上个厕所走的都是S形的路线,还自己配音,边笑边扭,硕大的屁股像极了麦兜。这虽然搞笑,但到底是让人发笑的事情。还有一次,三姐看人家下葬离世的人,回来堆个小土堆,上面插个树枝就开始嚎啕大哭,大爷爷,大爷爷!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大爷爷真的被她埋进黄土里去了。正值三姐涕泗横流生不如死之时,身体倍儿棒的大爷爷正好路过,好心阻止了她的哭泣,妮儿呀,怎么哭了?三姐看了看自己的小土堆,又看了看眼前站着的大爷爷,更伤心地哭丧了。大爷爷一听,吹胡子瞪眼,气得一脚踹塌了小土堆。三姐也是识时务的人,见到此情此景,眼泪一收,三角眼一瞪,歪着头和大爷爷对视。待大爷爷觉得无聊悻悻离开后,三姐用自己的语言开始了长年累月的谴责,从此以后只要看见土,就找小木棍儿,不辞辛苦地堆起来,歇斯底里地哭着健步如飞声如洪钟的大爷爷。后来,三姐长大了,智力也进化到了五六岁儿童的智商,就停止了这荒唐的犯傻行为。只是,大爷爷终于被她哭进了大土堆里。

别看三姐傻,她还上过学呢。二姐上小学的时候,家里顾不过来,就让三姐跟着二姐。二姐从来没有因为妹妹傻就觉得丢人装作不认识她。那时的孩子多调皮呀,看见三姐,总有那么一群上房揭瓦的捣蛋鬼拉着手围着三姐喊,大傻子,大傻子。正在跳皮筋儿的二姐总会厉声厉色地挥着拳头跑过来,和一群小伙子厮打在一起。衣服脏了不要紧,流鼻血了也不怕疼,二姐总会把三姐保护在怀里,所以三姐特别依赖二姐。现在,只要二姐回来,三姐总会搂着她的胳膊撒娇,亲昵如初。三十多年过去了,妹妹还是小时候的妹妹,二姐再也不是那个挥着拳头揍人的女娃娃了。

三姐的记忆力比鱼稍微强一点,这也许就是她永远不会悲伤的理由吧。但有一回二姐打了三姐,那一巴掌三姐就记到了现在。那时二姐在市里住,大女儿安琪四五个月大,躺在摇篮里不会翻身也不会说话。二姐去买菜,就让三姐坐在火炉子旁边看着安琪,顺便翻一翻炉子上孩子尿湿的棉裤。二姐放心地出门了,三姐听话地坐在了炉子边,但也只是听了前面的话,自然地忘记了炉子上的棉裤。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的炭火时不时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外面白雪皑皑,屋里暖烘烘的。三姐睡了,安琪睡了,裤子终于着火了。在那样一个密闭的小屋里,火越烧越大。进入冬眠的三姐被浓烟呛得睁开了眼睛!她大喊一声,着火啦!开门就跑,就算是听到开饭了也没跑的这么快,在生死面前,三姐不傻,知道自保和逃跑。但她全然不顾摇篮里声嘶力竭嚎啕大哭的婴儿,或许是早已忘却了。二姐挎着篮子回来,看见自家的窗户浓烟滚滚,发了疯似的挤进人群,逮着看客三姐问道,安琪呢?三姐说,谁知道呢!二姐一听,一巴掌拍向了三姐的后背,三魂七魄只剩一缕执念,她不顾众人阻拦,踉踉跄跄回到家里,终于看到了摇篮里奄奄一息的宝贝,抱起孩子逃离了生死场。就是那一巴掌,三姐记到了现在。就是那一场火,安琪见不得油烟,一闻就吐。二姐前世肯定做了建庙修路的大善事儿,才有今生的福报,让她的女儿几次死里逃生。

别看三姐傻,他的男人对她特别好,那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三姐出门的时候,公公哭得像个孩子,他拉着那个男人坚定地说,你敢对我闺女不好,我让你在牢里蹲一辈子!三姐过的很幸福,虽然她不爱洗碗不会做饭。每年农忙的时候,公公婆婆都会把她接过来,每次她都闹着不上车,要看着她的家。我很好奇,三姐的归属感是怎么来的。一结婚,即使几天吃不上肉,她就是坚持她家好,娘家不好。

在这个利欲熏心的社会里,除了孩子就是傻子能永远拥有一颗纯洁的心灵,不设防,不害人,单纯的孩子也知道在糖果被抢后撇嘴悲伤一阵子。我的傻三姐,天冷加衣困了就睡,咱家的冰箱里什么时候都有肉。

三姐,吃完了饭就起来走走吧。再胖下去可不行,容易生病,胆固醇高。愿苍天温柔待你,愿你四季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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