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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零諳
2000年2月7日 星期一 晴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粘着的人就是奶奶。
每当放学回家，我问妈妈的第一句话总是，“奶奶呢？”
有时候奶奶会在自己的房间，有时候她也会在自己的厨房烧饭，有时候她可能在大伯家或是隔壁的邻居家。可是对于我来说，不管奶奶在哪里，只要她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就会很着急。
好像潜意识里，有奶奶时时刻刻的陪伴，我才比较安心。
＊＊＊
2月份，是星河村一年中最热闹的月份，也是星河村最寒冷的时节。
每到新年，星河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红春联，红灯笼，爆竹声声，花炮齐鸣，家族亲戚齐聚一堂，大人、小孩开心至极。
按照星河村的习俗，大年初一仍然是亲人团聚的时刻，大年三十没有吃够的团圆饭，大年初一接着吃。到了大年初二，就是开始走亲戚的日子了。
但是昨日天公不作美，清晨到处一片烟雨蒙蒙，丝毫不见太阳的影子。远处，大雾侵占了山顶，山腰也模模糊糊，灰蒙蒙一片，几乎看不到一点绿色；近处，烟雾缭绕，树木花草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天空朦朦胧胧，飘着丝丝细雨，地上坑坑洼洼，泥泞一片。
这种天气确实不太适合出行。
今日是初三，晨起之时太阳便在了天边隐约露出了脑袋，虽然阳光算不上温暖，但是比起烟雨蒙蒙的阴天，着实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奶奶早上八点就叫醒了我。
假期中的我，向来是爱睡懒觉的，又逢春节，联欢晚会夜夜精彩，熬夜自然是必须的。所以，早上起不来，就在情理之中了。
奶奶每次叫我起床，总是会叫N次。第一次走到床前，轻轻告诉我，“珊珊，起床吃饭了。”
当然，我每次一定是捂着被子瞌睡怏怏地回答，“我晓得了。”
第二次，不知道是几分钟后，奶奶又来了，印象中是一样的叫法，一样的套路，而迎来的也总是我一样的回答。但是，我仍然起不来。
第三次，奶奶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敲门，她已经吃上了早餐，吃饭时餐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奶奶会大喊，“起来吃饭啦！”
是啊！我仍然雷打不动地捂着脑袋不肯起床。
第四次，依然是如此。
……
第N次，奶奶用好了早餐，甚至打扫好了厨房，锅碗洗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整整齐齐，好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样。
然后她会走到我的床前，掀开我的被子，把她冰冷的双手伸进我的背心。
这次我真的受不住了，和她“半打半闹”，才打着哈欠硬是离开了床垫。
这样的起床方式，是和奶奶在一起有过的最愉快的童年。
奶奶给我留好了早餐，我匆匆用完，就换上了新衣服，准备和她一起走亲戚。
＊＊＊
星河村小学的寒假作业向来都是一本叫做《寒假生活》的练习册，其他的作业有时也会有，但都比较好应付，唯独这一本厚厚的《寒假生活》，真是所有小学生的噩梦！
在我得知这次要和奶奶一起去亲戚家会住上几天后，我还是把《寒假生活》装在了书包里面，然后带了一些要用的文具和其他生活用品，就背上行囊和奶奶出发了。
今晨微弱的阳光并没有让昨夜泥泞的道路有很大的好转，虽然我和奶奶尽量走公路，但仍然难以避免湿漉漉的泥土和水坑。
我们的鞋子上都沾满了和着青草碎屑的泥巴。
这次去的亲戚是奶奶的娘家，路程很远，大约要走两个小时左右。沿着几公里的公路走完以后，会过两座小桥，然后再走一段小路，最后又到达一段公路，再顺着公路往前走，过几条小路就到了亲戚家。
这样的路程对于小小年纪的我是真大的挑战，可是我没有想到，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冬天寒冷干燥，雨水较少，所以河水不会上涨。夏天涨水的时候，我们要路过的这两座小桥，无论哪一座都让人感到惧怕。
今天的天气还算好，冬季即使下雨了，河水也不会上涨，我们路过的第一座石板桥，是很普通的由石板架起的直桥，由于河道狭窄，桥长大概二十米不到，所以桥身没有修葺栏杆，桥面也只够一人通行。夏天涨水，河水漫过桥面或者刚及桥面的时候都是非常危险的。今天河水距桥面有五十厘米的样子，所以走在上面我并没有感到特别害怕。
我走在前面，奶奶走在后面，我们很容易地走到了河对面。
但是走到第二座桥的时候，却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了。
整座桥是用一整块一整块石头连接在一起的，我们叫做“石墩桥”。工人在河底凿了卯眼，再用凿成条状的岩石插进卯眼里，周围深埋一些砂石固定，这样一个石墩接着一个石墩间隔排列，就成了一座桥。用岩石凿成的条石，坚固耐用，顶部平整，墩面宽度适中足够容纳行人通过。
星河村是没有石墩桥的，就连邻近的几个村子也鲜少存在这样的桥，这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座古老、独特、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桥。
刚刚看到这座桥时，我的身体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越往前走，越接近它，我的心脏也跳得越快。
奶奶看我步伐越来越慢，都落在了她身后，于是转过头来问我，是不是累了。
我告诉她我不累。但是由于紧张，我的脸上却微微发热，额头还冒出了一两滴汗水。
“你走热了吗？都出汗了。”奶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我。
“有点，可能衣服太厚了。”我当时并不知道害怕也会引起出汗，所以我一直以为是走得太久了，冬天又穿了太多衣服才出汗的。
我用袖口擦掉额头的汗水，大步走到了奶奶前面，她则跟在我的身后。
走到桥头时，我停了下来，奶奶也跟着止住了脚步。
“是不是害怕了？”奶奶早就看出了我的心事，拍拍我的肩膀给我打气。
“嗯，有点。”我也很诚实的回答她，同时我的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不敢分开。
“不怕，有奶奶在！”奶奶说话的时候总是底气十足，我觉得很安心。话说完，她把书包从我身上取下，自己背在了背上，然后迈步向前走，要开始过第一个桥墩。
“你看着我啊！我走给你看，不要看下面，也不要回头看。”
因为墩面只够容纳一人，奶奶无法与我同时过桥，只能一个一个地过。不然，就只有她背着我过去。
奶奶要示范怎么过桥给我看，我也一时忘了害怕，专心地看她往前走去。
此时，太阳正高高地挂在头顶，明明是冬季，却感觉周围一团火热。
奶奶迈出左脚，伸向第一个桥墩，左脚在桥墩站稳后，收回右脚。她走过了一个桥墩，回头看我，告诉我不要看下面的河水，也不要犹豫。
“来，我拉着你。”由于桥头河岸较浅，桥墩也比较矮，奶奶让我试一试，她拉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莫大的勇气往前走去，按照奶奶说的步骤，先迈出左腿，踩到第一个桥墩上。
由于恐惧，我的身体在颤抖，这时奶奶伸出一只手，我也立马伸出我的一只小手，牵住她的手。
“加油，后面的腿走上来。”奶奶一边给我打气，一边一只手给我帮助。
终于我在第一个桥墩上站稳了。就这样在奶奶的帮助下，我开始试着过第二个桥墩，然后第三个、第四个……我一个桥墩一个桥墩慢慢地走，奶奶在前面停下，伸出一只手帮我。
按照一样的方法，我小心翼翼地走过了6个桥墩，而越往中间的地方，桥墩越高，河水越深，越让人惧怕。
“没关系，不要紧张，就像刚刚那样，一步一步走稳。”前方是奶奶不断的鼓励，从她眼中我看到了满满的希望。
尽管我的额头已冒出了密密麻麻地汗珠，我也无暇顾及，只是依着奶奶的话，尽量不去看桥墩下面潺潺的流水，也不敢盯着前面未走完的桥，数一数还剩几块石头。
也许是奶奶给我了莫大的勇气，我深呼吸，然后咬紧嘴唇，一口气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奶奶见我似乎停不下来的样子，也赶紧往前面走，但是她每走一步都会回过头来看看我，以免我随时会需要她的帮助。
恐惧和胜利一样都无法阻挡，但是最终战胜恐惧就会迎来胜利。
谁会想过，我在今天勇敢地走完了一座石墩桥？
对于我来说，这次过桥就跟创造了世界奇迹一样，往后一看，一个个石墩依旧威武挺拔地屹立在河床之上，就像从未有人征服过它们。
霎时，我才发现潺潺的河水声如此悦耳动听。奶奶说，“你真棒！我们继续赶路吧。”
“恩，好。”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回过头，竟有些不舍这些在几分钟前还令我胆颤心惊的石墩。
过了桥，我们往小路走去，太阳红红火火地挂在头顶，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微光之下，我和奶奶两个小小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田野之中，如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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