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的,我现在突然想回忆小时候的厕所。
一闭上眼睛,看见的是胡同里的厕所。这是公厕,每条胡同两个,长方形的建筑,红砖尖顶,L形的门,其实就是一道拐弯的砖墙(写着“男”或“女”)充当了门的角色,砖砌的当然是固定的,不会封闭,也就漏着风,厕所两头各有这样的风口,厕所里就少不了对流(还有个重要的因素是中间隔墙的高度没有到达屋顶,造成南北通透),这样一来里面的人就有了比较贴近大自然的感受,尤其是冬天,零下N度的北风穿过厕所,你露出来的肉肉就会和没有屋顶、没有墙的情况一样,你想排出的东西都要结冰了,就算排了出来,你的手去按压一张纸,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指挥不了这手指头,它已经无法把纸按紧在你的肉肉上,就算按紧了,它也没有力气在纸和肉肉之间产生足够的摩擦力。这样的厕所,朋友们不觉得陌生吧,您的童年有它吗?
刚才说了一个胡同俩厕所,那就是一百多户人一个厕所,可想而知早晨排队是怎样的盛况。我们知道,大多数人每天的第一次蹲坑是在早晨,你要是坐过火车卧铺就会有体会,早晨六七点的时候厕所最紧张。胡同里的厕所也是如此,使用人数也不比火车上少,就拿天津王串场来说吧,一条胡同有二三十个杂院,就按十个院用一个厕所来说吧,平均每个院十家人,每家五个人,那就是五百个人用一个厕所,火车上一个卧铺车厢的人比这多吗?
不过人都是能适应环境的。大多数人不在厕所里蹲坑了,改用自己家的桶了。但是问题又来了,倒那桶又得排队。所以如何选择倒桶的时间是一门艺术。上班的人对此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那么闲在家的人就应该自觉地把时间延迟到八九点以后。我姥姥家闲人很多,比如我二舅从东北插队回来还没找到工作,我三舅、老舅、老姨虽然没当过知青,可也没有工作。像这样的家庭很多,那个年代没有私营的公司,找个工作比找媳妇还难,所以大多数家庭都有闲着的儿女,所以直到上午十点半还有人往公厕的坑里倒东西。
倒完那东西之后的工序才是痛苦。要洗,五百号人只有一个水龙头。像厕所那样整个胡同只有俩水龙头。你没听错,整个胡同,两个。是的,家里没有。而且对于王串场来说也没有井,只有自来水龙头。它就在厕所旁边,仿佛设计的最初意图就是为了方便人民群众洗恭桶。实际上做饭的水、泡茶的水、洗脸洗头洗澡的水统统都是从这儿接的,所以就经常出现这样的场面——水龙头前有若干人排队,有人端着吃喝用的锅,有人拎着尿盆,谁也不嫌谁。但是都别占水龙头占久了,不是怕磨蹭,而是怕你浪费水。
80年代初,天津市缺水是很著名的,洗尿盆绝不可以开着水龙头来回冲,而要接一点点水刚好浸泡盆内壁上沾着的东西,摇一摇把它倒了,再接一丢丢水涮一遍,完事,不许洗得太干净。至于吃喝的水,决没有人拿着洗菜盆子来咣当咣当地洗,也没有人拿淘米的锅来。规范的操作是,用大锅接一锅水回去,用勺舀一些水出来洗米,洗完米再洗菜,然后留下,准备吃完饭洗碗。
那时候的水是用海河水处理而得的自来水,有咸味,恨不得直接拿来腌咸菜。泡茶有股怪味,外来的客人都喝不惯,天津人不光能喝这茶,到晚上还舍不得倒。像我姥姥家就很明显,三五天泡一回茶,家里唯一的茶壶就搁在大家都能进的房间里,喝五天的隔夜茶也挺香。就是这段经历使我到现在也不介意隔夜茶,甚至变态地觉得隔了夜还更有味儿。人们说隔夜茶有害,可我想,李瑞环当天津市长引滦入津以前天津那么多人喝了隔夜茶,生病了吗?说到底是说天津缺水,那么自来水排队就不能排太久,洗马桶也不能太认真,话题就又回到了厕所。
我们学校的厕所,比居民的厕所还脏,因为学生不老实,特别是男生,撒尿故意用扫射的姿势,弄得尿槽里外都是,课间尿槽占满了人,他到坑上去办事,也像龙王降雨似的。刘佩奇演的电视剧《无悔追踪》里有一句台词说“我就不信他能滋出两丈的尿去”,可十几岁的男孩还真能滋出两丈的尿去。他痛快了,他走了,可厕所里很快就结冰,所以,我在那所中学里上的厕所总是覆盖着一层黄色的冰。
到现在还时常梦见,进了厕所,脚底下滑溜溜的,随时可能摔倒,我找一个可以让我安全蹲下的坑找得好辛苦,没有一个坑是干净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吧,洞两边看起来没有粪便,却又结满了冰,踩上去一不留神就会打滑,滑进地狱一般的洞里去……关于厕所的梦,另一种焦虑是时间的紧迫感。在梦里总是在快要上课时跑向厕所,厕所里又有很多人,我好不容易挤进去,又找不着干净的地方落脚,或者,有时厕所十分遥远,我还没跑到,上课铃响了……不知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梦。
我的时间紧迫感,有着非常现实的原因。我刚被转到那所中学时,不敢和同学们说话,课间为了躲他们,只好上厕所。而教学楼里没有厕所,我就只好去冰天雪地的户外厕所。我纳闷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工程师为什么没有在我们的教学楼里设计厕所,难道有关的坑槽和管道的网络是很复杂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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