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知道那个我宁可回家种地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你们觉得很“爽”很“酷”,因为你们面对面目可憎的上司的时候没有这个勇气,但对于我,那只是失望的牢骚,是再一次败于现实的愤懑。
在我那个时代,耕种是件平常的事情,种田不是一个有清晰界线的职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时候看重的是门地和出身,在乡间种田不会影响你士族的身份和前程。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立志当农民,尽管我喜爱田园生活。世人的理解,人要有高的追求,“立功”“立言”“立德”,扬名后世,我也有这的想法,毕竟人生一世,读了书,总要于国于民有所奉献,我并不想逃避这个责任。但是理想与现实是有差距的,我既不能弥合这种差距,又不能适应这差距,而妥协又是我十分不愿接受的,所以反反复复,有始无终。
我曾经迷茫、犹豫,我喜欢一种悠然自由的生活,但是又压抑不住心底的一份不甘,我满怀希望尝试,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想彻底放弃对于理想的努力,生存问题又让我不得已妥协。
事实上,五次短暂的出仕经历既是抱着希望的尝试也是对现实的让步。人不是孤独的立于世上,总有些不得已而为之。
第一次出任江州祭酒,就有我老母亲的一部分原因。“君子固穷”,我自信对于穷困的生活是有相当忍耐力,但是我的母亲年老体弱,为人子不能奉亲免于饥馁是很不孝的,为了让母亲有一个衣食无忧的晚年,我接受了这个职位,母亲很替我高兴,认为我从此走上正路。
但是我的上司让我受不了,这位上司叫王凝之,也许你们不熟,但是他的爹爹大名鼎鼎,就是书法家王羲之,还有他的老婆也是鼎鼎大名,咏“柳絮因风起”的那位才女谢道韫。王凝之算是个有才华的人,有那样的父亲,他的字也很出色。但是这个人是平庸与奇葩的结合体,既迂腐又糊涂,智商始终不在线上,总之让人一言难尽,借他夫人的话“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这样的领导还能跟下去吗?于是,我打行礼回家。
回家以后,母亲有点失望,但是她没有责怪我,我也就安下心来守着母亲妻子,继续平静的生活。尽管日子清贫,但是我很满足,偶尔也会伤感人生如寄,淹留无成。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妻离我而去,家里又遭了火灾,现实又把我逼到妥协的路上去。
桓玄请我去他那里。桓玄那时是江州刺史,这个人跟王凝之完全不同,相貌奇伟,一看就是个人物,而且是个不甘人下的人物。我的内心总有一种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在快速地滋长,我终于找到借口辞职回家。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我躲过了灭顶之灾,后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我的辞职在旁人看来也许代表着一种态度,因此得到某种信任,我被任命为刘裕的参军。但是刘裕与桓玄又有什么不同?都不是等闲之辈,都不会居于人下,天下没有地方能够安放他们的不臣之心。
算了,归去吧,田园将芜,天下事不可为,可以独善其身。什么彭泽县令,什么五斗米,那是嘲笑,是放弃,是心灰意冷,好在我还可以过另一种我喜欢的生活。我知道我懦弱,我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有我的坚持,我有我的态度,我妥协是因为我抱有希望,对世道的希望,当我不再对世道抱有希望的时候,我唱着我的悲歌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
饮着我的酒,种着我的田,饿着我的肚子,过着我想要的生活。
范曾《陶渊明像》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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