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来图书馆的人，会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瘦高的身体外裹着层层叠叠黑色间杂各色花纹的衣服，像波西米亚流浪风。
有时候，她坐在餐厅，和一些带小孩的家长攀谈。与大多数人喜欢选择空旷的场地相反，她喜欢拼桌，每次都看到她坐在不同的家庭和群落里。听到过别人问她是在附近住吗？有一天，我提了满满一壶水下楼梯，她拄着拐杖走在我后边，说我的这个杯子真大。我说是的，装点水回去省买水钱。她说塑料的装热水对身体不好，我说装的是凉温水。
除此之外，大多数时候，我们擦肩而过，没有交集。我一直很好奇，想知道她身上有什么故事。在大学的时候，我的宿友就说我总能发现校园里奇奇怪怪的人。 是的，大概是某种特质相吸，我已经注意到这社区附近很多奇怪的人。这个老太太也有种奇怪的特质，我还从来没有敢正面观察过她，只感觉她有点像巫婆，让人有点害怕。
今天午饭时，有了一个了解她的机会。端着餐盘落座后，我就看到了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和她对面一个穿西装的女生交谈，桌上放着她每天带着的吃饭工具，是两个白色塑料盒，盒子里面有一堆混浊的杂物，我仿佛看到了巫师的坩锅在咕噜咕噜的冒泡，是在吃什么呢? 大概是西装女孩没回应，她带着饭盒挪到了我的斜对面，一个女孩刚端着一碗大盘鸡面落座，她开始了攀谈，对女孩说别玩手机，边吃饭边玩手机对身体不好。女孩说面太烫了，她需要等一会儿。听到她说现在国人素质太差，还是人家西方素质高，我心中暗想又是一个愤青! 她说她是学世界文化和中西对比的，现在说得这些都是指文化方面，没有其它特别含义，就是想和大家讨论讨论。大盘鸡女孩点头说是。大盘鸡女孩很友好，时不时回应几句，不拂人面。老太说她吃鱼，河里钓的鱼，说话间拔出一根鱼刺，我看到餐盒里有豆腐，鸡腿，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泡在水里，没忍住问到，您在吃什么啊？看起来乱……呃，就很多东西，挺丰富的。 糟糕，差点说出乱七八糟。老太轻笑了一下，夹起一个煎鸡蛋，说早晨在家弄的，就她也没什么工具，用煮方便面的锅。煎鸡蛋在冬日的阳光下色泽诱人，但是似乎看起来冷冰冰，我问她每天自己带饭，在哪儿加热?她说一看我就不善于观察，说着示意我往窗边桌子底下看，我看了一会儿，哦，有一个和她饭盒同样质地的白色塑料水头，有半桶水。原来是接热水泡，她自顾自说到，餐厅的人可反对她带饭了，她去卫生间接热水。随后又说到，有人问她在哪儿住，有人问她年龄多大，好是的，一个中年男子问一位女士的年龄，多冒犯。她的年龄都写在脸上了，她现在活得很压抑，浑身都是病，大盘鸡女孩也许备考生活也压抑，发出共鸣，是啊，就得多说说话多找人聊聊天。女孩问老太是哪里人，老太说了什么一时没听懂，接着老太用手指在桌上比划，她说她是匈奴! 女孩震惊了，什么，现在还有这样的说法? 老太说我把我的底都告诉你了，这是历史。她曾经在上海什么机构，她曾经是单位的一枝花，大家都叫她冷美人，女孩说您现在也好看。我抬头仔细一看，确实，老太的头骨和脸型都很精致小巧，还带着复古耳钉，如果不是辛劳疲惫的侵蚀，她其实很有气质，想她年轻时一定清冷孤傲，如今脸颊凹陷，眼睛大而犀锐，蕴着岁月的愤懑。
像所有游荡在这个城市的奇怪人一样，她的话语很有逻辑又没有逻辑。绿格老太，红衣老太，行李箱老太，公交秀女，这个大学附近有很多这样的人，她们来自遥远的那个年代，饱读诗书，又因什么错乱的原因偏离了轨道，岁月带着她们的身体渡过时光之盒，精神却留在了过去，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委屈，不甘，愤懑，仇恨，孤独! 看到她们就似乎看到了我的未来，无法言说的未来。
Queer. Queer both we are I m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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