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紧张,我们早早起来,穿着羽绒服打车去大同站,在等车的过程中,看着崭新的大同古城,有些复杂,复古、仿古和修旧如旧,一些争执在脑海中打架,司机慢悠悠晃过来,跟我们聊起大同的新气象,对耿市长颇多仰慕,Zora小姐姐对拆后复古有些复杂,我因为《中国市长》的劲儿还在,对其也是赞赏居多,后来再想想,这是一件难以轻易评判的事。这也是我们城市化进程中的一类实践,但我很喜欢云冈石窟馆长对景区的改造,“拾破烂”来记录大同矿的历史,他说,如果这些废钢化成铁水,大同一百年的历史就没有了。他是耿市长的学生,其后我才知道他就是为了推介云冈石窟打封闭针的那位老人,总是有人在前行,总是有人在继承。
可惜,华严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有几分可惜,因为在今天应县木塔的解说里,它是常驻嘉宾,越发心痒。很是后悔最后三天行程设在山东济南,可是之前去威海未能抄道过去,甚是可惜,想见见旧友和山东博物馆。千年木塔站在眼前,又一次被震撼,我跟朋友说,“真想把眼睛丢在山西”,见过这么多至美之景,我还怎么看现代塑料感。刚入门,就被阿姨团拖着拍照,因为被吐槽的拍照废,我让阿姨给我找好点位,给他们多拍了几张自行选择。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旅途中是不喜欢老人和小孩,但这次对自我认知重新打开,这次山西之行算是顺遂,之前可能遇人不淑,故而对这两个群体观感很差,原来我依旧是那个尊老爱幼的人。很羡慕这些退休的叔叔阿姨,愿意出来一览大好河山;羡慕他们老而有友相伴千里,不知道我自己活到六十岁之后,是否有体力和心力走一走大千世界。
因是最后一天,我对搭子和山西都依依不舍,于是绕塔四周细细看,又前前后后进入内部观摩和细细听别人的讲解,塔身明五暗四,底层为重檐并有回廊,外观是六层屋檐,站在塔底仰视,十分稳重且庄严。走入一层,先是佛像背后的袈裟,阳光正好,佛头和佛影相连,再低一些,看到两边门楣上的画作,层叠交错间是时间交叉的痕迹,内槽门额上是三位男性,相对应的正门是萧氏三位女供养人,是赫赫有名的一门三后,也是应县木塔在此的因缘。在北方,常常有种文化的惊异,大概是我们所学的历史还是以汉文化、汉民族为主,不自觉地有“重汉轻夷”的倾向,习惯性以自以为是的文化视角去认知,在大同的这两天,这种自负被轻而易举地解构,来自没文化区域的人就是这么容易被动摇,在和搭子的数次聊天里,我逐渐勾勒我的家乡同期大概是什么图景,别人的文明在互相抢占地盘和资源时,我们还是一片祥和的动物世界,甚至有些土地刚刚从海底爬出来,从我们县名便可以一窥。而眼前这座木塔,再过34年,她就一千岁了,甚至不是民国乡绅的多此一举,她还可以长长久久下去,而不是像现在静静等候倒下,虽然无数古建修复工作者为此殚精竭虑,依旧暂无良方,博物馆群友的那句话说的不错,“毁灭性保护,或者保护性毁灭,同义。”
头顶的八角伞状藻井,是由一片片木头拼接,中间缀有小花,和佛像坐的莲花台相映衬,共同构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意境。伞状又寓意庇护众生,想必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游人也得一二。莲叶上是佛祖的万千化身,在这里,我一次次明白,古人未必有多精妙的想象力,也许他们见得多,只是白描而已,这样的佛祖,谁不敬畏。有的!佛像胸口的疤痕记录了一段往事,说到文物破坏,自己人的破坏最是可惜和无奈,文一九六六年“黑色狂飙”也杀到此,他们发现佛肚是空的,便凿开窟窿开始洗劫秘藏,七珍八宝皆不知去向。即便讲解十分淡化这段,还是感慨痛心,一下子明白了那句“梁间燕子真无情”,木塔外围总是燕来燕去,世世代代,早飞入寻常人家,他们无悲无痛,独留我在此处。
佛像本身也别致,嘴上有几撮绿胡子,我和搭子都想起松赞干布的绿胡子,真的很有趣,佛教的中国化过程可以从中探究一二,还有木塔本身的八角造型跟八卦也有结合,来之前特意补了人文清华的《千年一塔看木县》,特意在同一角度拍了木塔和树和八卦。片子中王南教授有幸登塔,我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登塔经历去意会,无论是大报恩寺的琉璃塔还是永祚寺的宣文塔,都太苍白,羡慕那些在年少岁月无知无畏爬到铁链子上的少年,羡慕营造学社学人的勇气和前瞻目光。我和搭子停在佛前许久,看佛像,看八面壁画,看门楣力士,看袈裟上的三或五爪龙……静静的,感受人来人往之外的空间,后又走出去又看了一圈牌匾,最后坐在大雄宝殿右面的亭子里继续看木塔的外观,播放着电子解说。时间在此变得绵长厚重,有一个和自己这样消磨时光的人,是一幸事;和这样的人在木塔消磨时光更是幸事。
压着火车出发的时间,我又去东边的净土寺走了一遭,先是曲折路,于荒芜中再看木塔,便有大漠荒芜之感。净土寺的藻井也是一绝,可惜卷毛石狮子已不见其貌,羡慕梁先生曾见过的美景美物,也羡慕当地人生活在四遭。因盖章意外得知自己错过门口石狮子,从净土寺又回到应县木塔,工作人员很随和很安逸的看了票便让我进去了,自己也算是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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