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结束了,矿区各处的公共场所都有了一些过年的热闹景象,灯谜晚会、各种运动比赛、免费电影、跨年晚会表演……
在地面上节日气氛越来越浓的时候,井下成千上万的矿工依然在掌子面上汗水淋漓地劳动着,该做什么照样得做。
他们上井以后,脱掉污黑酸臭的作衣,第一件事便是靠在衣柜旁或者坐在水池边的瓷砖棱上,把两支烟接在一起,香咝咝价一口连一口地抽。过足烟瘾之后,再跳进黑泥汤一样的热水池里,舒服地呻吟着,泡上半个钟头。
不过,今天也有点不同。他们在黑水池里上来以后,还会在水龙头上接点清水,冲冲身子。因为今天大家都带来了最好的换洗衣服,哪怕几个钟头之后仍然要下井,也要让自己漂漂亮亮地度过这一段时光。
少平也不例外。“今天他洗完澡,换上了雪白的衬衣和一件深蓝夹克衫,牛仔裤,旅游鞋,还把衬衣的领子翻在外面,显得格外英俊。穿着这身衣服走过区队办公楼的水磨石地板,他感到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这顿非比寻常的晚餐肯定是要到惠英家吃的,瞧,明明和小黑子已经在门外等他了。少平脖项里架着明明,引着那条欢蹦乱跳的小狗,一路走一路沉浸在节日喧闹的气氛中。
小院里,惠英已经把酒、菜和各种吃食摆满了饭桌。此刻,她正立在门口,用围裙搓着被水浸泡得红红的手,笑眯眯地迎接他们回家来。
“在暖融融的房间里,三个人一块坐下,围着小桌,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看电视。”
“一种无比温暖的气息包裹了孙少平疲惫不堪的身心。他感觉僵直的四肢像冰块溶化了似的软弱无力。内心是这样充满温馨和欢愉。感谢你,惠英!感谢你,明明!感谢……生活……”
“他不由含着泪水,抬头望了一眼惠英。她脸红扑扑地,亲切地对他一笑,便用筷子给他小碟里夹菜。”
“我……敬你一杯酒。”“少平提起小香槟瓶子倒满了一杯,双手举到惠英面前。”
“她无声地一饮而尽。”
“接着,她倒起一杯白酒,敬到他面前。”
“他也一饮而尽。”
孙少平第一次放开了酒量。今夜,他真想喝醉!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酒醉的滋味。
他,真的喝醉了,而且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该死,这好像不在宿舍。他调过脸,猛地发现惠英正在他旁边包饺子呢。天啊,他居然躺在了惠英嫂的床上!
怎么办,怎么办?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爱管闲事的邻居还指不定怎么说呢;说不定明明都会跑到外面说孙叔叔在他们家睡了。还不能告诉他不能说,那他肯定会在后面加一句:叔叔不准给你们说。
惠英嫂倒是一如往常,当孙少平坐到外间沙发上,点起烟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已经为少平准备好了一盘羊肉饺子。她提醒少平一会八点钟还要下井呢,他是班长,可不得马虎!少平非常感激她这种平静如常的态度。
尽管一夜荒唐使孙少平情绪复杂,但今天是一九八五年的第一天,他要格外操心。在区队学习室布置生产的时候,他发现有好几个人还醉意十足。
“按规定,醉成这个样子的人是不能让下井的;如果发现,带班的班长就要受处分。但少平不忍心卡住他们,因为今天是元旦,赚双倍的工资,还有很可观的节日入坑额外奖金。只要他们能挣扎着下去就行了。”
不过,掌子面上就要多留心关照这几个人了。
一时仁慈,酿成大祸。“少平刚把自己负责的一茬梁挂完,猛然发现不远处未绷的碎顶上有一块大矸石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在一个协议工的头上——而这家伙却带着醉意独个儿在傻笑!”
“他立刻箭一般蹿过去,连喊一声都来不及,便一掌把那个协议工打在了老坑里。在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矸石就哗啦一声掉了下来!他只感到脸一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家都尖叫着围过来,安锁子一把抱起少平,还没忘了腾出一只手,把老坑里刚刚爬出来的那个协议工扇了一记耳光。
孙少平很快被送进了矿医院。“大矸石的一角从右额扫过,伤口的某些地方都露出了头骨。最严重的是右眼积满淤血——至于眼睛内部的损伤情况,这个医院的水平无法搞清楚。”
孙少平需要被转到省上的医院进行治疗。“而刚刚得知消息的惠英和明明晚来了一步;他们没有能见上受伤的少平,哭叫着在救护车扬起的灰尘中绝望地撵了好一段路……”
第二天凌晨五点左右,孙少平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不过,他感觉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是蒙着什么东西?他眼睛很疼,头也很疼。他朦朦胧胧地回忆起,他好像在惠英家的床上睡过。
难道他现在还在惠英的床上?他挣扎着动了一下,并且叫了一声惠英嫂。
“哥哥!”
少平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哥哥,这是兰香?少平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她的手。
“哥哥,我是金秀!你现在在省附属医院……”
“我……要紧吗?”
“不要紧!哥哥,你放心!”
少平亲切地握了握金秀的手,同时感到有两颗烫热的泪珠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六,第三部第五十一章读书笔记,总第6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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