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于我来说,存留脑海的只是些支离破碎的书本化印记,如果非要再往深处挖掘,也只能是对未曾谋面的大运河的美好想象了。去年我有幸到杭州培训,与想象中的大运河有了一次短暂而又美好的会面。一次如此美妙的邂逅让我之后对大运河的认知有了更加准确和丰富的解读。运河浩大恢弘,气势磅礴,写满沧桑而又坚毅执着,源远流长。当我迎接着扑面而来的河水,听着浩浩荡荡沿河而上的船笛声,和那渐远渐近不尽相同的鸟鸣声,早已将我完整的融入到了运河人之中。我早早起来在运河边晨练,夜晚也会来到武林码头散步,于我一个北方人,却没有觉察到运河边的湿和热,反倒喜欢水的味道,还有运河生生不息流淌着的气息。
这次,我又一次看到熟悉的武林码头,则是在徐成则所写的《北上》小说中。时间会让你我青春不在,会让一切鲜活成为历史,但一条河活起来,一段历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运河流淌着,如血液一般无声无息的滋养着我们,也在传承着生生不息,奋勇向前的精神。
十九世纪初期,意大利人保罗∙迪马克,为寻找弟弟费德尔∙迪马克来到中国,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期间他与许多中国人相识,相处。一路延河北上,领略到了中华之博大,历史之悠久,物产之丰富,国人之朴实。一次次的惊险曲折,一回回的码头留恋,他喜欢中国的书籍,也像中国人一样拿起烟袋吸。国人对他,有着极高的礼遇,当时的官府更是沿路保护,同船之人都坚信他这个外国人是非同一般的。他给国人用柯达相机照相,让大家既惊吓又惊奇,甚至在猜测相机里是不是真的藏了“眼睛”?大家记不住他的意大利名,也都随着意思叫他小波罗。他坐在船上喝咖啡让大家好奇,他与作为翻译的谢平遥也会坐在船头,喝茶聊天。他们都喜欢看书、谢平遥喜欢抄书,小波罗喜欢记日记,一个牛皮本子上写满了弯弯绕的外国字,这让本就念过几天书,特别喜欢看书的船主老夏二徒弟周义彦,时不时得空就往小波罗身边蹭,开始谢平遥还以为是老夏让徒弟提防他们这两个雇主的,不曾想一个行船的小孩子也对意大利文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船的邵常来常年在武林码头揽活,给人挑东西,什么体力活都干,遇上小波罗给的报酬多,主要是他还能做一手地道的南方菜,这让喜欢中国菜的小波罗喜出望外,觉得让他同行值了。受尽欺压的农民孙过路、孙过程兄弟俩没了活路,也和周边人一样一窝蜂的当了拳民。看到老夏的船上有外国人时便一路跟随,处处设伏,终于成功的将小波罗和谢平遥绑上了岸。没曾想谢平遥却是有恩于哥哥孙过路,赶紧让弟弟护送小波罗和谢平遥逃离远去,孙过程也就稀里糊涂,最后踏踏实实的随船北上,成了小波罗和一船人的忠实护卫。
然而孙过程一次上岸后与旧识拳民的谈话中,无意间说出了自己保护的是外国人,让他所料不及的是在他因祭奠哥哥而离船期间,他的旧识拳民刺伤了小波罗。受伤后的小波罗得到了一行人的悉心照顾,然而船上的长途奔波和治疗的不及时,让这位找寻弟弟的意大利年轻人终究因伤口恶化而亡。临了,他将自己所携带的珍贵物件一一分给了同行之人。谢平遥自然而然收下了小波罗的书籍和记事本,留下这些也就留下了这段记忆,这段关于小波罗和运河的记忆。孙过程对柯达相机一开始就很感兴趣,还试图想拆开来看,他对得到的相机自是爱不释手。当邵常来手捧着小波罗从意大利带来的罗盘时,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以及子孙也就与罗盘再没有分开过,与运船和运河再没有分开过,成为了地地道道的船运人。老夏的二徒弟周义彦看着写满弯弯绕的意大利文的牛皮本,他也正如心中所想,学会了意大利文,甚至他的子孙将学习意大利语传承了下来,无论从事的是何种职业。
如果这段特殊的历史就此打住,我们后来人也绝不会妄想别处,然而一个偶然的事件往往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带给后人的是生活轨迹的变化,是祖辈们思想、信念、喜好的传承与升华,这一影响不可估量。
谢平遥与小波罗的相识相处源于自己懂意大利语,他谙熟中西文化,更是对新思想有着渴望和认可,因而他对小波罗这位外国人是理解的,他看得出这位外国人对运河是有感情的,而他们在经河北上的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让他难以忘怀,他把这些印记完完全全融入到了运河之中,融入到对运河的深情和寄托之中。这一思想如运河静静流淌,直到后辈人谢望和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失时机的在运河申遗前夕决定拍摄专题片《大河潭》,又一次让这一运河情节变得辉煌,也让运河气吞山河般成为了世界遗产,如今还能静静流淌。
我们很难知道拿着柯达相机的孙过程,翻来覆去的看着这个新鲜物件,有没有在里边找到“眼睛”。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后辈人对相机、对摄影的爱好却没有半点消退。曾经也因摄影受过牵连,但当我们看到作为美院教授的孙宴临时常举着相机穿梭于运河两岸时,那关于运河和运河人的点点滴滴,那被定格或放大的一张张照片,分明有孙过程敞开衣襟在凝视运河上的过往船只,有老夏高嗓子的行船指令,有千百个拉纤人的汗流浃背,有邵常来在武林码头的行走,有鸬鹚整齐的立在船帮等待着命令,有老船工弯下的腰,有船工儿子新婚时敬给父母的茶。这些还不是运河的全部,但这些却饱含着深情,散发着质朴,这些汇聚成割舍不下的运河情。
罗盘是马可∙波罗成功来到亚洲的法宝,也是运河行船者的“眼睛”。一代代运河人,一次次北上,历史在变迁,时代在发展,但亘古不变的是对船的眷恋和对运河的思念。当邵常来坐在自己的船上,看着曾经属于小波罗的罗盘,新的人生开始了,至此也从未改变过。拿着相机跟随邵秉义拍摄的孙宴临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祖辈孙过程会和这位老船工的祖辈邵常来同船北上。当邵秉义因为卖掉船为儿子过上岸上生活,从此不再行船而伤感时,他没有料到的是婚后的岸上生活却没有给儿子带来幸运,当罗盘被儿子偷偷卖掉自己又赎回时,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成了船工。罗盘、运河、行船,对于他们就是一生。
我们很难相信,一个中国的普通家庭却把学习意大利语作为了家训传承了下来,无论子孙从事什么职业,都会学习意大利语,似乎维系他们家族的是一门外语。然而当我们看到,作为周义彦后人的周海阔沿着运河两岸,收集整理关于运河的历史碎片,办起了一个个名为“小博物馆”的连锁客栈,我们才真正明白学习一门外语是因何而起,运河于他们是回馈,是传承,是留存,是懂得。
当运河申遗成功,当《大河潭》节目播出,一张张行船人掷地有声的诉说,一个个满载运河情思的不起眼的小物件,一位行走在运河岸边的老人,一对对忠实于主人的鸬鹚,一只边沿破损的外国造罗盘,一封意大利文的信件,绘就的是一条河对一段史的所有记忆。
而在这段尘封的记忆中,我们不能忘记的还有小波罗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所要寻找的弟弟--费德尔∙迪马克,这位怀揣梦想,一心想成为马克∙波罗一样的意大利年轻人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又一次消失了。他对父母、哥哥没有告别,混杂在所谓的军队中来到了中国。
他看着这神奇的国度,看着这美妙的一切,他似乎马上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然而当他看到身边的多个国家的军队残害生灵,烧杀抢掠,泯灭人性,犯下滔天大罪时,他厌恶这一切,他恶心的要死,他又一次在伤后痊愈时偷偷的逃离了。他独自一人沿着运河逃离,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在河边洗衣,描绘年画的如玉姑娘的家。为了能与如玉姑娘说上句话,见上一面,他将自己隐藏在茂密的芦苇丛里,他不怕拳民的围堵,不怕蚊蝇叮咬,不怕没吃没喝,他却害怕在如玉看来自己不够绅士,以至于每次见如玉前要翘起伤腿费力的把脸洗干净。
然而好景不长,与如玉家争夺生意的袁家人还是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拳民,当如玉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不得已开了枪,他也不得已和如玉又一次过上了逃离生活。一路顺着运河北上,终于在一个叫蛮子营的地方安了家。蛮子营也就从此多了一个西北骆驼客,一个瘸子还是哑巴。一个真正的意大利年轻人消失了,多了一个落难户马福德,当然还有他的妻子如玉。
马福德完完全全将自己融入到蛮子营的生活中,他拉纤不惜力气,他经营的摆渡生意让蛮子营的老老少少对他无不敬仰,因为大家都喜欢他,他也照顾着营子里的人。连他邻居家的二蛋也是他给起的名,叫胡问鱼。在马德福看来,女人从来都对战争没有概念,而他却深知曾经和多个国家一起来到中国的日本军队,是怎样一个残暴与可怕。如今,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当他与如玉都已步入暮年,儿子儿媳和他们都已分家,老两口悉心照顾自己的小孙女的时候,他清楚的听到了记忆中的声音,以及永远不可抹去的让他作呕的伤害。
日本人又一次来到了中国,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然而对于他也和其他中国人一样,厄运降临了。如玉为了保护小孙女硬生生被日本兵放出的恶狗咬死,当他看到面目全非的如玉时,他一个哑巴还是喊出了这一辈子最为粗壮的声音。他陪伴如玉两天两夜,他在如玉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营子里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他们眼中的哑巴、瘸子、西域来的骆驼客,竟是如此的英勇,他竟孤身一人闯进了日本兵的驻地,一口气灭了十几个日本兵,还把那只咬死如玉的恶狗撕成了两半。当营子里的乡亲们把他的尸首掩埋后,都打心底对他敬仰起来,从此营子里的男人都以他为榜样,学习他的勇敢,和他对妻子的真爱与忠贞。
他死了,他心爱的小孙女被寄养在邻居家,从此这位名叫马思意的孩子再也没有了亲人。在她同胡问鱼结为夫妻后的慢慢岁月里,不知道还能记起她那位瘸子爷爷多少?那位杀死日本兵为奶奶报了仇的哑巴瘸子爷爷。当她老了后一直唠叨着要把自己的名字改过来,因为她不叫“马思怡”,她坚决说自己叫“马思意”,此时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她的心思。
当运河终于申遗成功,当一群人围着《大河潭》兴奋不已,为着收购的一封写于1900年的意大利语信件而猜测时,当他们邀请考古学家胡念之来辨别这封信的真伪时,谁又能想得到,这位考古学家胡念之竟然看着署名马福德的信件说:“我太姥爷就叫马福德,也是个瘸子。”
当我读完小说,不禁高兴起来,因为当柯达相机的快门摁下,有着谢平遥、孙过程、邵常来、周义彦、小波罗、马福德、如玉的这张全家福是如此的清晰可见,有着谢望和、孙宴临、邵秉义、邵星驰、周海阔、胡念之的运河节日合影是这般的光彩照人。我也便懂得了:一条河活起来,一段历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穿梭在水上的那些先祖,面目也就有了愈加清晰的希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