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信

如果是春天，阴天的晚上，雨意也浓厚，如果还是不下雨。

站在黑暗的院子里，看着微风吹动树梢，不多的叶子在摇动。这时候，会有隐隐轰鸣的声音传来。声音低沉浑厚，像地底深处的震动，像云层深处的滚滚隐忍的雷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的海腥味。

那么，这就是春天夜晚海潮的声音。

小的时候，每次听到，都是很好奇，这种声音，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可是又分明有力，低沉咆哮，似乎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巨兽潜伏在地底深处。

每年的一些天气里，故乡都会笼罩在腥咸的海水味道中，空中风里都有隐约而又化不开的海水味道，浓郁厚重。

小时候海鲜随处可见，各种水淋淋的不知名的大小鱼类，五颜六色，新鲜刀鱼张着大嘴，一口利刃一般的牙齿，银亮的身体如一把长刀，闪闪发光。大鲅鱼像刚磨好的砍柴刀，铁青的脊背，铮亮雪白的肚子。集市上的鱼，红的绿的，宽的扁的，长的短的，瘦的肥的，应有尽有。

海边是小时候比较多的游荡去处，海边大片无人的海滩，沟壑纵横，茂密的杂树丛，长长的松树林，雨水冲刷的很多小沙堆伴着一汪清水，这些都是我们隐秘的乐园。

故乡的海边，礁石并不多见，只是在一两个鱼码头附近，也是圆润的巨石阵，跟几个很小的石头小岛，隔着一两百米对望。小岛满是乱石没有一丝草木，灰暗单调周围是白色的浪花，看着没有多少生气，所以并不算海岛，只能算是几块不大的礁石。

只要接近海边，那么就是成群结队的小花蟹的世界。动作迅猛，风驰电掣，跑的是眼花缭乱，无所顾忌。路上小水沟，房前屋后，墙上菜园里，无孔不入。

小花蟹们胆子很大，不怎么怕人，只管来来去去的飞奔。看见人来车往，只会略微迟疑，象征性的避让一下，然后还是自顾自的跑来跑去。有的跑到树丛石堆里躲藏片刻，忍不住又跑回来定定的看着你，你一动它又躲回去了，像顽皮好奇的小孩子。

多数时候沙滩很洁净，有的时候大潮过后，海边会聚集很多东西，大的枯木，桌面宽的大海带，各种海草，还有各种贝壳。

坐在茫漫无际的大海边，看着一望无际湛蓝的海水，憧憬中充满茫然，天地如此辽阔，遥远又贴近。

茫然就像无边的海水，淹没整个童年少年时代。不知道村庄前边马路的远方是什么，来去匆匆的大货车大客车飞驰而过，冒着黑烟。不知道湛蓝的一望无际的海里还有什么，不知道那些树叶一样的船只游来荡去在做什么。

小时候站在院子里听着春天夜里的海潮声，还是有些遥远的不真实，如今站在异乡海边的夜里，觉得故乡的春潮声清晰而贴近。

十数年来，每到春天，隐隐约约的潮声回荡在心底。故乡海边的沙滩越来越明亮洁净，似乎是天下唯一的净土。

而那个迷茫的小孩子，就像一粒随风吹散的沙尘，流落远方，随着春潮低沉的呼唤在远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