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话，我们还能见36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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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前写的私密日记，今天整理并发布出来，是为了让自己永远记住那一刻心情与思想……

如果我们一个月见一次，幸运的话，我们还能见360次。妈妈，我会争取多点回来看望您。

（1）

今天大早回公司路上，在地铁里，先生来电话。这个时候来电话，我有不详的预感，难道奶奶不行了吗？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转而想有可能是奶奶病情稳定了，先生和女儿要早点回来呢。

怀抱着希望接了电话，先生沙哑的声音响起：“奶奶不行了，你快点回来吧。” 我一惊，“好，我现在就回！”  猛地站起来，走到地铁车门。地铁还在飞驰，外面一片漆黑，脑里思绪纷乱。

站了一会，我才意识到刚才很多事情没问，医生来了没有，奶奶现在是什么状态，我应该如何坐车。急忙给先生回电话。

“医生来了。”

“说了什么了？”

“昨晚来了，昨晚已经就快不行……今天早上没气了……”

“啊！”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尖叫。

地铁到站，门开了，我冲出去，泪如雨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坐了回头地铁，回家收拾了东西，订了高铁票、汽车票，准备回先生老家。

（2）

其实好几天前就接到老家来的电话，说九十六岁的奶奶快不行了，让我们赶紧去了看最后一眼。匆忙收拾了东西，去幼儿园接了女儿，驱车三个多小时回了老家。

回到家，一大帮人围着奶奶床前，大姑和小姑在身边伺候着。大姑边用吸管湿润老人家嘴唇边抹眼泪。奶奶眼睛已经睁不开，嘴巴紧闭，脸和手脚都是浮肿的。

我说医生看了吗？现在是怎么情况？要不赶紧送医院。我总是心直口快，心一急就要行动。伯母、姨母都说不行了不行了，孙子孙女们都回来了，让她好好看一眼吧。

先生的妈妈（婆婆）连忙摇头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我悄悄跟先生说，找医生来看看，输氧排痰，让奶奶舒服些也好啊。

先生是长子，要求去找医生，其他人也没有阻扰。大姑小姑这才没那么难过。（公公婆婆，年老的亲戚在客厅里谈论后事的筹备。我们年轻的却还不能接受，人还好好的，说不定请了医生会有好转呢……）

医生看过后，走到门外，确认地问，”老人家九十多了吧？严重肺炎心脏病，两个肺都是痰。现在严重缺氧，半昏迷状态，所以脸和手脚都肿了。”

接着医生就不说话了，不说能不能好，也不说治不了。

我们殷切地问，“输氧会不会好些？”

“可以输。”

“打吊针有用吗？”

“可以试试，但要去医院打，我们有规定不能外诊开药。”

其他围着的老人都摇头摆手叹息，没用的，不要去了。

我问，“那能不能排一下痰，让老人家舒服些。”

“可以做雾化试试。”

话毕，先生与医生回医院办手续拿药运氧。

我们继续围在奶奶身边，拍背，按摩腿，盼望奶奶能好一些。

奶奶输了氧做了雾化治疗，接下来两天真的好些了，偶尔能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说话虽含糊我们也能听明白，也能喝几口粥水。

年轻的我们在身边伺候着，大家心里都想着说不定奶奶过的了这一关，嘴上但不敢说。

我因为工作有些急事就先回广州，让先生和女儿继续留多几天，打算等奶奶情况好转些周末我再回来。想不到我刚回到广州噩耗就来了。

（3）

一到老家，先生抱着女儿出来，说，去给奶奶上香吧。

我心里一震，上香？前两天还给她拍背做雾化了，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走进屋子里，小姑还满脸泪痕跪在床前，时而烧烧金银冥纸，时而在发呆。先生叫她去吃点东西，就是不肯离开。

先生他们三姐兄妹都是奶奶带大，听说感情很好。即使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即使早已做了心理准备，当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像被打的措手不及。在死神面前，人显得那么渺小和脆弱。

……

在忙碌与悲伤中，很快天黑下来了。

我们披着麻布纱巾守在放奶奶遗体的旧屋房子，几个穿着古怪的人敲锣打鼓，一直唱着听不懂的歌，跳着看不懂的舞。旧屋还是那种黄砖瓦顶的房子，一盏橘黄的电灯悬挂在正上方，不时有飞蛾小虫围着黄灯盘旋，在黑黑的墙壁上投下了飞舞的影子。稻草胡乱铺在地下，我们时而跪着哭，累了一屁股坐在稻草上面，呆呆地看着跳舞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我忽然想到，将来某一天，这样的情景还要重复，我要一次又一次地送走身边心爱的人，我的至亲，忽然揪心的痛。

（4）

深夜了，其他亲戚们都累了散去了，至亲们都要守一宿。

此时正是开春时节，时而毛毛雨，时而黄豆大的春雨拍打着窗外。一些亲友不舍离开，却在屋外开了赌桌打起牌来。

女儿尚小还不能独睡，我陪她躺在床上，很快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凝视着女儿充满稚气与生气的小脸庞，再回想几天前奶奶那毫无血色深陷的脸。从旧屋那方向隐隐传来锣鼓声，赌博的人吵闹声，窗外沙沙雨声，各种声音交集着，我久久不能入眠。

以前还在念书时，读到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感觉很害怕，难以想象甚至不能接受至亲离自己而去。

长大了，出来工作了，甚至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工作的家庭的各种烦心事，慢慢地，他们的位置放得越来越后面。回家的次数少了，打电话的时间短了，见面时也不知聊什么了。

过去，我好像总是没耐心听他们说话，都是敷衍着，搪塞过去。跟他们说话也是言简意赅，不想过多讨论我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我总以为给多点钱，买多点衣服零食给他们，我有出息了，他们就觉得安慰。

自责……

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年老的长辈在对待亲人将要离去的时刻比较淡定、从容，因为他们已经送走了很多，经历了很多。我们年轻的还没怎么经历过，不愿意接受，不愿意放手。

但是，年轻的也总有一天变成年老，我们将要一个一个送走至亲至爱的人。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将要去了，我能跟自己说，我做得已经足够了，可以安心送他们了吗？

今天，我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对他们好些。虽然以前也经常这样跟自己说，却总是没有真正做到。

此时此刻，把心情和决心记录下来，提醒自己经常翻看，提醒自己，在剩下不多了日子里，幸运的有二三十年，不幸的可能十年甚至几年。尽孝吧，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媳妇！

回想过去，真的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