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许我错过幸福的时分，这座城多了个伤心的人，我们爱得难舍难分，爱得奋不顾身……”

在事业单位上班的小李手机响起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因为手机铃声响的时候虽然才晚上十一点多，但是因为他下乡搞了一天的扶贫工作，太累了，不到十点就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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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看手机呢，怎么不看我们家里的群呢？”手机那头，是小李弟弟的声音。

“怎么了？”小李问。

“你看手机吧，快点回来。”那边的手机挂掉了。

小李赶紧看家里的群，原来奶奶十多分钟前突发脑梗去世了。

“奶奶去世也是发微信通知，这世界是怎么了？”小李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

2.

小李才大学毕业三年多，分配到县里的一个事业单位。

这三年多恰好遇上县里开展精准扶贫工作。前两年是精准摸底、精准扶贫，这一年多是脱贫摘帽，县里的干部每个月差不多都有二十天在村里，其中每个星期都要住在村里三个晚上。

如今，小李连个女朋友都还没谈。

3.

小李越来越感觉到，现在的人都被手机给绑架了。

真正确认的，是从那天早上，同事们的聊天开始的。

那天县里举办一个东南亚范围级别的舞龙舞狮比赛，大家难得有一天不用下乡。

小李早早地就到了办公室，烧好了开水，泡了一壶茶。

他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正要伸出右开电脑，向右侧下身子，眼睛的余光看到坐自己右侧股长的办公室桌面上有份文件。

小李的右手按下电脑开机键后，就顺手把文件拿到了自己面前。

文件的下发单位是县人民政府办公室，标题是《关于指导贫困户安装注册**APP》的通知。文件要求，每个扶贫帮扶人必须在指导贫困户安装并注册那个APP。

4.

还没等小李把文件看完，老何进来了。

老何就是小李他们股室的股长。在县一级，股长是没有级别的。所以，同事之间基本上不称呼股长。相互之间又么直接叫名字，又么在姓氏前加个老，或加个小。

也有更亲切地叫法，一般用在比自己年长的，比如，小李在办公室年龄最小，老何年龄最大，小李就分别叫他们老何、黄哥和夏姐。其他人叫小李的时候，就都叫小李。

“老何，你办公桌上的这份文件看了没有？”小李把头侧向老何那边，问道。

“唉，看了，这年头，我还有两年不到就退休了，明天我买个老人机用得了。”老何一边接话一边拿杯子。他想倒杯茶。

“老何今天这么早啊。”老何正弯下腰，在放在角落边一小四方茶几上弄茶叶进杯子，夏姐就来了招呼。

夏姐叫夏艳。跟着夏艳后面进门的，是黄进军。

5.

“你俩怎么一起来办公室的，是不是有故事啊。”老何打趣道。

“胡说，我俩不是有故事，是有爱情故事，哈哈。”黄进军也开起了玩笑。

“这玩笑可开不得啊。”夏艳有点严肃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黄进军的苹果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这一大早的，哪个哥们就想到安排我晚上喝酒了啊。”黄进军一边从肥腿根的牛仔裤前口袋里摸手机，一边说。

“他奶奶的，又是95开头的推销微信群的股票电话。”黄进军骂了起来。

“黄哥赚了多少啊，请我们喝酒呗。”小李插了句话。

“鬼，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我几年前注册股票帐号时绑定的手机号给卖了，这些天每天都有好几个95开头的号码打进来，老子都好几年不玩了，奶奶的。”黄进军越说越气，完了还将老何一军：

“老何，你说是不是？听说你前些年赚了不少，是真是假啊？”

“我告诉你们这些嫩仔仔，这中国的股票还真不是咱们普通百姓能玩的。”老何接了上来。

“哎哟，你看，姜还是老的辣，给我们说说这中国的股票怎么就不能玩了？”夏艳问。

“我告诉你们啊，玩这股票啊，就像谈恋爱，如果你开始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会越陷越深，投入也会越来越大，最后就是，你完全被套牢，然后……”

“谁去坐牢了？”老何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瘦小的身影进入了门口，那是分管领导潘副主任。

“贪官都差不多去坐牢了。”老何估计是被打断了说话，心里不太爽，回了一句。

6.

“我跟你们说个事啊，就是前两天县里下的那个要求帮助贫困户安装APP的文件，刚才听老大说，这个星期内要完成，老何你是股长，你对股室人员负责。”潘副主任的音量明显比前一句高了不少。

“潘主任，现在农村空巢老人多，如果贫困户用的不是智能手机，怎么安装怎么注册啊？”夏艳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县里也已经考虑到了，如果贫困户用的不是智能手机，就用你们的手机，用他们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注册。”潘副主任说。

“那如果连手机也没有的呢？”黄进军接着问。

“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啊，如果连个手机号码都没有的，你们想办法让他们申请个手机号码，总之你们想办法，这个星期还有两天就过去了，完成不了任务，县里扣单位和个人的绩效。”潘副主任走出了办公室，步伐比平时走路大一些，脸色好像有点青。

7.

“唉，又是手机，我们的生活都被手机给绑架了。”黄进军说，音量有点高。

“那不是吗？我跟你们说个事啊，上个星期我去给我上高二年级的女儿开家长会。”夏艳喝了一小口茶，接着说：

“老师说，学校规定，不允许任何学生带手机去学校，被发现的一律扣留，学生劝转学，还要求家长在家里也少玩手机，起示范带头作用。”

“有个家长就问，那你们学校怎么布置作业，发各种通知，收补课费什么都用手机啊？”

“那个老师啊，气得要死，哈哈。”夏艳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各位大哥大姐，我刚才数了一下，我的手机上被要求安装的APP有六七个，有党建的，有学习，有安全生产的，有税务的，有我们这个系统的，有县里的等等，工作群有11个，光是扶贫的群就有三个，县里一个，镇里一个，村里还有一个。”小李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讲起这些来有点兴奋，也有点无奈。

“那不是吗，像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两年就要退休的人了，整天都还要戴个老花镜看手机。”老何无奈地重复了一遍跟小李说过的话，也许他忘记了。

“那可不是吗？我告诉你们，我都差不多忘记我上一次接到工作布置的电话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所有的工作布置都是手机，每天要学习要签到的群那么多，所有的任务都是在群里一发就完事了，哪一级都差不多。唉。”黄进军也发起了牢骚。

“这事啊．．．．．．”

“嘟、嘟、嘟。”

老何正要说些什么，他的手机来了信息。

“分管扶贫的唐副镇长在镇里扶贫群说，县纪委在隔壁镇检查贫困户安装那个APP的进展情况，进展慢的要全县通报批评。大家听老何的，拿上包包，股室全体人员下乡搞扶贫。”老何看完信息后，像将军对士兵说话似的。

8.

小李关好电脑，然后关窗，拔下烧开水的插头。

“他奶奶的手机！”

小李拉上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轻声地骂了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