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满胖根草和蓖麻的丁字沟田埂上,我看见生产队队长,撑一只小船,熟练地在满是荷叶、鸡头梗、菱角菜和蒿叶混杂的沟面驶过时,总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撑船的姿势。
他将撑篙往沟渠中的浅水处用力一戳,身子也随着篙子往下一弯腰,篙子便插入了水底。那船就听话地往前串出老远 ,把歇在小荷上几只红蜻蜓惊地到处飞串。还把那端坐在荷叶上,鼓着一只大眼睛的 肥胖的青蛙,吓了一大跳,随即夺路而逃。临走还不忘对着队长撒一泡长长的尿。
然后我看见队长咧开嘴笑了笑,好像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长篙,而是一支指挥着交响乐的指挥棒。随着船身在长满荷花莲蓬的水面“赤赤”地驶过。面前的伏在水面的荷叶,便高兴地在水面翻过面来演奏。
这时他轻松地提起长篙,那水滴就不动声色地滴落在水面圆圆的荷叶上,来来回回的滚了好几个回合,最后汇入到沟渠里。
这是我小时候在丁字沟放牛时,看到的一幕,所以至今还记得。
那时候的沟渠好宽啦,沟里的水满满当当,几乎与沟埂平行,不然怎么会在沟里行船?沟渠对岸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我坐在牛背上,将陌生世界的景象尽收眼底。
原来是一群年青姑娘和妇女在秧田插秧,她们弓着背在水面插秧的姿态,要算是世界上最美的舞蹈。
只见她们左手将一把秧拿在手里,右手飞快地从左手撕开一小指秧苗插入秧田,双手仿佛像弹钢琴一样在秧田水面上下翻飞。风儿不安分地掀起女人的后背,露出雪一样的肌肤。
我定睛地观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田间舞蹈,牛也和我一样被眼前的场景看呆了,再也无心吃草,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插秧的人们。直到坐在牛背上的我,大声地提醒一句“吃草”,牛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开始不耐烦地将沟埂上的胖根草,咬得喀喀作响。
我好想到沟的那一边去,去加入到陌生世界人们插秧的行列,哪怕不能和她们并肩插秧,就是帮帮她们把劳力挑来的秧把子甩到秧田也好。可惜沟面太宽,如果没有船帮忙,那是万万不能的。
多年以后,分田到户那阵子,我家分了一块丁字沟的责任田。我和姐姐在父母的带领下,时常打理那一块水田。
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我受父亲的指派,一个人亲自在那块水田扯草。我用双手猛刨秧周围的稀泥,刨得如光洁的豆腐脑一样柔滑,碰到稗和其他杂草,就将它们扯起来,缠成一个砣子,然后放到脚底,再狠命地将它踩到秧田的最底处。
这是父亲传授给我的扯草的技法。父亲说,肥田长猛草,猛草又肥田。意思是说,将秧田那些疯长的野草,连根拔起然后揉进秧下面的泥土里,这些草就成了不花钱买来的绿肥。
一垄扯完了,走到丁字沟埂上, 拿起一瓶事先插在水田带来的冷茶,一伸脖子, 咕咚咕咚,茶到肚里,仿佛像吃了人生果一样舒坦。
这时抬头望望沟对面的世界 ,发现有母女俩也在秧田扯草。我摘下草帽 , 用它当扇子扇风。那少女和她的母亲头也不抬地在水田扯草。
间或听到她们母女俩吃吃地笑声,好像在谈论什么高兴事儿。 她们将头埋在齐小腿深的秧苗里,我无法窥探她们的庐山真面目。
这时,我扯着嗓子,对着对面的世界,也是对着只有我们三人扯草的整个世界,喊出了一声亮嗓:
唱——山歌——嘞———,这边唱来那边和……
我很自信我的那个哇得过河 且颇有男高音的嗓子 ,在读高中时 ,一句“在那遥远的地方”,引来了不少同学的叫好,我还看到了班花那时的眼睛,也格外闪亮。
此时,我的这句山歌,使对面的少女抬起头来 ,含笑地看着我,我猜想,肯定是那句刘三姐的山歌,起了一定的作用。
那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女,取下草帽也扇了下风。但见她水嫩水嫩的脸,非常精致。一弯新月似的眉毛下,扑闪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就这么对望了一下,我就感觉幸福就在咫尺间。
我好想到沟的那一边去 可惜沟渠太宽,我不能过去。即使能游泳,那沟中的荷叶鸡头梗,还有各种野草很容易裹挟着我,弄不好会出事。
就这样相互对望了大概两分十五秒,就听她母亲对她喊了一声,还不加紧扯草。于是那有着水嫩脸庞的少女,就听话地弯腰扯草。
多年后,我想起了在水田扯草的那一幕,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摘几个莲蓬,扔过去给她们母子俩吃。虽然沟渠宽,但足以将莲蓬扔过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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