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作者: 璃嫣 | 来源:发表于2020-03-26 17:51 被阅读0次

    小月初升,如镰,橘色,在深邃的夜空里显得好小。也许是夜晚太安静,也许是天空太辽阔,月不管什么颜色不管什么形状,都是那样静美、婉约、淡雅。寥落的几颗星星懒懒散散的发着暗弱的光。

    已经夜里十一点半多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人们应该都睡了吧?

    却听见前院大门“咣当”一声开了,接着又“咣当”一声关上。而后一路狗叫渐起渐远。这是前院儿二姐上班去了,三班倒的大夜班了。

    二姐今年68岁,要说是该享福的年龄了吧,可她上班已经十几年了,风雨无阻,比我们这些年轻点的还能干活。我们都羡慕她,常说:等我们到你这个年龄,有你身体一半好也知足了。

    二姐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爱说爱闹的。以前这里没有厂子,人们一到这时候地里就没什么活了,就扎堆串门。她家常常是炕上一排,地上一片,男人们山南海北,闯关东走西口,没有不知道的。女人们家长里短,谁谁谁谁谁谁。

    二姐是个泼辣又风趣的女人,记得很清楚的是,她的房上吼。

    表兄(就是她男人)也是打工一族,每回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终于回家了,有空了也是爱串门去。二姐做好饭了,一等不回二等不回,干脆跑上房顶,站在房角喊:“xxx,回家吃饭,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快点啊!一会儿粥凉了、饼凉了、菜凉了、炕凉了,别说我不给你热啊!快点回——”一个“回”字带着长长的山音,真是余音袅袅几盘旋啊。

    我们这个村是二十年前从山里搬下来的,在老家,人们住的分散,离得都比较远,打招呼或者是叫谁谁不想过去都亮开嗓子喊,所以老一辈的人都练就的一副好嗓子,嗓音嘹亮。

    听二姐又在房顶叫人,我们就在下边笑,有人就起哄:“吃饭就吃饭呗,粥凉了再热,怎么炕还凉了呀?炕怎么凉的?”

    二姐哈哈的笑着不理,继续喊。只听脚底下有人搭腔:“显你嗓子了?赶紧给我下来!”

    嘿,就这么喊回来了。这男女啊,真是微妙呦。

    有时候生气了也爱跑房顶骂人去。那时候我刚结婚,很不习惯这个,不好意思听她那一连串的五花八门,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十年前表兄得病瘫痪了。初几年他家真是愁云惨雾,没有一点生气。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一下子动不了了,完全不能自理,他接受不了,脾气开始变坏,越来越爆,一回一回地闹自杀。又故意找茬发脾气,锅也砸了,碗也摔了,电视也用拐棍敲坏了,一通生糟。有几回从炕上蹭下来去案厨上摸索菜刀,吓的二姐就隔着窗户喊我。

    其实我看着他那疯狂的样子是很害怕的,根本就不敢上前。可是她一声一声地喊(那时我们这个胡同里还没有这么多人,就三家,那一家还是在街口,离得远。我只好跑过去帮二姐把他搬到炕上,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又不就劲儿,真是死沉活沉的。

    那时候没有地方上班,都养兔子,卖小奶兔,半个月以里刚睁眼的小兔子。集上专门有收的。

    一次我跟二姐搭伴去集上卖小兔子。路上她说:“前半辈子我净欺负他了,现在跟我讨债了,下半辈子该还他了。不管怎么样,有这一个人在呢,屋里多个人出气,有个人说话做伴,也比我一个人出来进去孤伶伶的好啊。”

    想想也是,渐渐的上了岁数,儿女们都各自成家另住,没啥事是不咋过来的。谁愿意成天冷冷清清的屋里没个人气呢?孤独是无奈的生存。

    第二年开了厂子她就上班了。工资全部交给表兄,二姐说让他拿着钱他心里踏实。一个月一箱牛奶,变着花样的做饭。从没有耽误过吃饭,从没有耽误过上班,白里来黑里去地上着三班倒。表兄也从最初的烦躁不安慢慢沉静下来,现在模样并不显老,而且比一般人面容还要好,显得年轻呢。

    有一天下午我下班回家,刚走到胡同口就见门口围着有十多个人,心里就纳闷:怎么了呀?

    等走近一看,原来是二姐家一帮人还有几个邻居。只见二姐眼泪婆娑,穿得整整齐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心里明白,准是闹别扭了,这次好像很严重?

    就问:“二姐,要出门啊?"

    本来就湿湿的眼因为我一句话又滂沱了起来:“没事,小雨,我想出去干活,不在家里了。”

    “不在家了?那也明天再说吧,都这时候了,去哪儿也没车了。回家吧二姐,表兄还等着吃饭呢。”

    "他吃饭?他爱吃不吃!我从今天开始不管了,他有儿子闺女媳妇,我就多余,我不管了!”

    赌气又往前走。

    大儿媳妇赶紧拉住:“妈。你上哪啊?怎么就不听呢,这么大岁数了,还闹孩子脾气,回去吧,您就听听劝吧。”

    “我听劝?凤啊,多少年了,我上十年班了,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他啊,我就是买颗葱也得跟他要钱,把的多紧!你们要不给我买件衣服,他永远也不张那个尊口!就因为我买了一套锅,他就跟我翻脸,这不是那不是的,什么都不是,原来什么都不是!没有一点让他看得上眼的地方。我还管他做什么?不管了!”

    原来二姐是听大队门口有推销不粘锅的,加上一套电磁炉二百块钱,觉得挺上算,就要了一套,拿着东西回家跟表兄要钱。没想到表兄一下变脸了,拿东西扔二姐,骂她不会过日子,好些柴不烧,费电费钱,非让二姐把东西退了去。二姐不听,一句两句吵了起来,二姐这些年的隐忍委屈一下子爆发了,打电话把儿子媳妇闺女都找来宣布:你们爹你们管,就当没我这个妈了,我要走了!

    然后大家一通的劝说。

    “唉,快七十的老太太了,去哪啊?再说也快黑了。”

    “我哪不能去啊,还能找不到活?活儿多的是。没车我走着走。”

    “活是有的是,你岁数不是在那儿呢吗?谁敢用你啊?您就在家凑合着吧,”

    “多的是人用,你别管了,我有的是力气,就不信我能饿死。”

    好说歹说,就是不回头,目标坚定不移:走。

    “走,走吧,让她走!你以为你宋丹丹呢!”一直坐在轮椅上隐形人一般的表兄突然来了一句。

    大家一愣,这才注意看了二姐一眼,有几个人已经在扭脸笑了。这个表兄,神联想啊!可是这关头还在联想呢?都快孤家寡人了,话说真是心大。

    这可不就是一个宋丹丹吗?运动鞋,马甲,背包,还拿着个水瓶。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是最清楚二姐的,这些年的无微不至,细心体贴,嘘寒问暖,我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感动的同时,也影响了我不少。

    我也跟着眼睛有点泛潮,劝着二姐:“二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这些年这个胡同里就咱姐俩,你们怎么过来的?可都是你一个人前前后后,表兄有多依赖你,孩子似的,不信你不清楚。他现在不言语,就是知道错了,别计较了。凤她们平时也就过来看看,帮你做顿饭,你们俩好好的他们多放心。这惯惯的,你突然走了,他们再一下想不起来送饭,表兄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的,过一阵还是这模样吗?再想养回来得多久?到时候不还是你的事?而且你出去干活你干的下去吗?”

    大媳妇也说:“是啊,妈,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啊。你走了,不光你不放心爸,爸也不放心你,我们也不放心你。真有时候我们忘了送饭了,有个头疼脑热了,我们哪有你照顾的周到?爸一个人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万一有个马高镫.....”

    “别说了!回去!”二姐一下子止住了眼泪,掉头往家走。

    真的,孩子很好,很孝顺,也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哪有两口子亲密无间,坦荡相见,灵犀相通呢。心灵的依靠才是最幸福的啊。年轻的浪漫,中年的浓情,老年的温暖,各有各的美。

    夕阳的红永远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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