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晴想起唐泽雪穗的身世,是在与礼子交谈后半个月左右,他陪朋友到位于中之岛的府立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这位朋友是他在冰球社的同伴,姓垣内。垣内为了写报告,正在调查以前的新闻报道。
‘哈哈!对对对,就是那时候,我也常被叫去买手纸。’垣内看着摊开的报纸缩印本,小声的说。桌上放着二十册缩印本,从一九七三年七月份到一九七四年六月份,每月一册。
正晴从旁边探头去看。垣内看的是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二日的报道,内容是大阪千里新市镇的超级市场内,手纸卖场挤进了三百名消费者。
那是石油危机时的事,垣内正在调查电力能源需求,必须阅读当时的相关报道。
‘东京也有抢购囤积的情形吗?’
‘好像有。不过东京那边,应该是抢清洁剂抢的比手纸凶。我表弟说,他不知道被叫买过多少次。’
‘哦,这里也写着,有主妇在多摩的超市买了市价四万元的清洁剂。这该不会就是你亲戚吧?’垣内笑着逗他。
‘胡说八道。’正晴笑着回答。
正晴心想,自己那时在做些什么呢?他当时正读高一,刚搬到大阪不久,正努力适应新环境。
他突然想不知道那时雪穗几年级,在心里算了算,应该是小学五年级。但他无法想象她小学时的模样。接着,他便想起唐泽礼子的话:‘是意外身亡,我记得是雪穗刚上上小六的时候。好像是……五月吧。’她指的是雪穗的生身母亲。雪穗读小六……就是一九七四年。
正晴从缩印本中找出一九七四年五月那一册,在桌上摊开。
那个月发生过‘众议院通过修订《大气污染防治法》、‘主张女权的女性为反对《优生保护法修正案》于众议院集会’等事件。还有日本消费者联盟成立、东京都江东区7-Eleven第一间店开业的报道。’
正晴翻到社会版,不久便找到一则小篇幅报道,标题是‘大阪市生野区煤气炉熄火造成一人中毒身亡,内容如下:甘二日午后五时许,大阪市生野区大江西七丁目吉田公寓一零三室房客西本文代(女,三十六岁),被公寓物业公司的员工发现倒在屋内,经紧急呼叫救护车急救,但西本文代到院前已身亡。据生野分局调查,发现尸体时屋内煤气弥漫,西本女士可能死于煤气中毒。现正针对煤气外泄的原因进项调查,据分析极有可能是煤气灶上加热的大酱汤溢出导致熄火,西本女士却未发现。’’
就是这个!正晴很有把握。报道和唐泽礼子告诉他的几乎完全一致。目击者中并未出现雪穗的名字,这应该是报社基于新闻道德做的处理。
‘你看什么这么认真?’垣内从旁边探头过来。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正晴指着报道,说是发生在家教学生身上的事。
垣内大为惊讶。‘哦,竟然还上了报,真不简单。’
‘又不是跟我有关。’
‘可你不是在教那个小孩吗?’
‘对。’
‘嗯……’垣内不明所以的发出钦佩的鼻音,又看了一次报道,‘生野区大江,在内藤家附近嘛。’
‘内藤?真的?’
‘应该没错。’
他们说的内藤是冰球社的学弟,比正晴第一届。
‘下次我问问内藤好了。’正晴边说边把报纸上吉田公寓的地址抄下来。
他在俩个星期后向内藤问起这件事。因为上了大四,已经不参与冰球社的活动,也鲜有机会和学弟碰面。正晴到社团,也是因为缺乏运动开始发胖,想稍微活动一下筋骨。
内藤体格瘦小。虽然拥有高超的溜冰技巧,但体重不够,近距离接触时不耐撞,实力并不是太强。但他为人细心周到,又懂得照顾别人,所以在社内担任干部。
正晴趁着在操场上做体能训练的空档找上内藤。
‘哦,那件意外。我知道了,那是几年前的事来着?’内藤便用毛巾擦汗边点头,‘就在我家附近,虽说不是隔壁,但也没几步路。’
‘当时在你们那里是不是成了话题?’正晴问。
‘那应该叫话题吗?倒是有一些奇怪的留言。’
‘说什么?’
‘嗯,说不是意外,而是自杀之类的。’
‘你是说,开煤气寻思?’
‘对。’回答后,内藤看着正晴,‘怎么了,学长?有什么不对?’
‘唔,其实是跟我认识的人有关。’他向内藤说明缘由,内藤惊讶的睁大眼睛:‘原来学长在教那一家的小孩。真是好巧。’
‘对我来说没什么巧不巧的。不过,你再说仔细一点,为什么会有自杀的留言?’
‘不知道,我不太清楚,那是我才念高中。’内藤偏了一下头,立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往手上捶了一拳,‘啊!对了,去问那里的大叔,他可能知道什么。’
‘谁啊?’
我租停车位的物业大叔。他曾说过,因为房客在公寓里开煤气自杀,把他害惨了。他说的大概就是那间公寓吧?
‘物业?’一个念头从正晴脑中闪过,‘你说的是发现尸体的人?’
‘’是他。
‘可以麻烦你帮我确认一下吗?’
‘可以。’
‘拜托你了,我想详细了解一下。’
‘好。’
体育类社团里长幼有序。学长托他这种麻烦事,内藤虽然感到困惑,也只能抓抓脑袋点点头。
第二天傍晚,正晴坐在内藤驾驶的丰田卡瑞那前坐上,这是内藤以三十万元向表格买的二手车。
‘抱歉,麻烦你这种事。’
‘哪里,我无所谓,反正就在我家附近。’内藤和颜悦色。
前一天答应的事,学弟立刻就办了。他打电话给为自己介绍停车位的物业中介,确认对方是否是五年前煤气中毒案的目击者。对方表示发现尸体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儿子,他儿子目前在深江桥经营另一家店。深江桥位于东城区,在野生区北边。抄写了对方电话号码并绘有简图便条,现在就在正晴手里。
‘中道学长果然很认真。是因为了解学生的身世,对教学有帮助对不对?我打工的时候,实在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内藤佩服的说。看他自行如此解释,正晴不置可否。
事实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他知道自己受到雪穗强烈的吸引,但他并没因此才想知道她的一切。找他的看法,他认为过去的事根本无关紧要。
他想,大概是因为无法了解她吧。即使他们的距离近的可以触碰对方,言谈也很亲近,但有时他仍会蓦然觉得她遥不可及。他不明白为什么,并因此心生焦躁。
内藤不时和他攀谈,讲的是今年新加入的社员。‘每人程度都好不到哪里去。有经验的人很少,所以今年冬天是关键。’把队伍成绩看的比自己的学分更重的内藤,脸色略带凝重。
田川不动产深江桥店位于白干道中央大道转弯的第一条路上,刚好就在阪神高速公路东大阪线高井田交流道旁。店里,一个瘦子正在书桌前填写文件,看来没有别的职员。瘦子看到他们,便道‘欢迎光临,找公寓吗?’显然以为他们想找房子。
内藤向他解释,他们是来打听吉田公寓那次意外事件的。‘我向生野店的大叔打听,他说遇到那件意外的是这边的店长。’
‘哦,没错。’瘦子警惕的眼神在俩个年轻人脸上交替,‘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问这个?’
‘发现尸体时,有一个女孩也在场吧?’正晴说,‘一个名叫雪穗的女孩,那时她姓西本……没错吧?’
‘对,是西本家。你是西本的亲戚?’
‘雪穗同学是我的学生。’
‘学生?哦,原来你是老师。’瘦子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再次看了看正晴,‘这么年轻的老师!’
‘是家教老师。’
‘家教?明白了。’他的眼中露出轻蔑的神色,‘那孩子现在在哪里?她妈死了,不就无依无靠了吗?’
‘他被亲戚收养了,一户姓唐泽的人家。’
‘哦。’瘦子似乎对姓氏不感兴趣,‘她好不好?后来在没见过了。’
‘很好,现在念高二。’
‘已经这么大了。’
瘦子从柔和型七星烟盒里抽出一根,衔在嘴里。正晴看在眼里,心想,没想到他还挺赶时髦的。这种烟在俩年多前推出,尽管一般风平认为味道不佳,但深受喜新厌旧的年轻人欢迎。正晴的朋友一大半都放弃了老七星,该抽这个。
‘她是怎么跟你说这件事的?’吐了一口烟后,瘦子问道。他一看对方年纪比他小,口气变得不客气起来。
‘她说受过田川先生很多帮助。’
这当然是谎话,他没跟雪穗提过这件事。他怎么忍心碰触她的痛处?
‘哎,也说不上什么帮助!那是吓都吓死了。’
看来他就是田川。他往椅背一靠,双手枕在脑后,然后一五一十的说起发现西本文代尸体时的情景,可能正好闲着没事做。正晴也得以掌握整个意外的概况。
‘比起发现尸体那时,后来的事更麻烦。警察跑来问东问西。’田川皱起眉头。
‘都问些什么?’
‘进屋时的事。我说我除了打开窗户、关掉煤气总开关外,没有碰其他地方,不只是他们哪里不满意,还问我有没有碰锅、玄关是不是真的上了锁,真服了他们。’
‘锅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如果是大酱汤冒出来,锅四周应该更脏才对。话是这么说,事实就是冒出来的汤浇熄了火,又有什么办法?’
听着田川的话,正晴心里想象当时的状况。他自己也曾在煮方便面时,不小心让锅里沸腾的热水冒出来过。那时锅四周的确会弄脏。
‘话说回来,能够让请得起家教的家庭收养,就结果来说,对她也是好事一桩吧。跟那种母亲生活在一起,她大概只有吃苦的份。’
‘他母亲有什么不对?’
‘我不知道,可是生活应该很苦吧,那个叫雪穗的女孩冷静的出奇。发现她母亲尸体的时候,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这倒是吓了我一跳。’
‘哦……’正晴颇感意外,回视田川。礼子对他说过,雪穗在文代的葬礼上号啕大哭。
‘那时,有人认为可能是自杀?对吧?’内藤从旁插话。
‘啊,没错没错。’
‘那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好几事表明,这样比较讲得通。不过我是从一个一直跑来找我的警察那里听来的。’
‘讲得通?’
‘是那些啊?很久了,我都忘了。’田川按着太阳穴,但不久便抬起头来,‘啊啊,对了。西本太太吃了感冒药。’
‘感冒药?这有什么?’
‘吃的不是普通的量。照空药袋看,好像是一次就吃了一般用量的五倍还不止。记得他们说,尸体被送去解刨,结果证明真的吃了那么多。’
‘五倍还不止……那的却很奇怪。’
‘所以警察才怀疑,是不是为了助眠。不是有种自杀方法,是吃安眠药加开煤气吗?他们才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安眠药很难买,才用感冒药代替。’
‘代替安眠药……’
‘好像还喝了不少酒,听说垃圾桶里有三个杯装清酒的空杯子。人家说那个太太平常几乎不喝酒,所以也是为了入睡才喝的呢?’
‘唔。’
‘啊,对了,还有窗户。’可能是记忆渐渐复苏的缘故,田川打开了话匣子。
‘窗户?’
有人认为窗户关的死死的,太奇怪了。她们住处的厨房没有排气扇,做饭时本该把窗户打开。’
正晴闻言点头,的确如此。
‘不过,’她说,‘也有可能是忘了打开。’
‘是啊,’田川点点头,‘这不能算是自杀的有力证据。感冒药和杯装清酒也一样,别的解释也说得通。更何况,有那孩子作证。’
‘那孩子是指……’
‘雪穗。’
‘做什么证?’
‘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证实说她妈妈感冒了,还有她妈妈觉得冷得时候,偶尔也会喝清酒。’
‘嗯。’
‘刑警他们说,就算感冒吃药,那个药量也太奇怪了,可是她吃那么多药到底想干吗,只有问死者才知道了。在说,要自杀干吗特地把锅里的大酱汤煮到冒出来呢?因为这样,后来就当做意外结案了。’
‘警察对锅有疑问吗?’
‘天知道。反正那也不重要了吧?’田川在烟灰缸里把烟摁熄,‘警察说要是早三十分钟发现,或许还有救。不管是自杀还是意外,她就是注定要死吧。’
他话音刚落,有人从正晴他们身后进来了,是一对中年男女。‘欢迎光临!’田川看着客人出声招呼,脸上堆满生意人的亲切笑容。正晴明白他不会在理睬自己,变向内藤使个眼色,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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