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别人喊我“姐姐”,有个女孩小我两岁有余,她却和我“称兄道弟”。
欢,是我儿时最要好的玩伴。我喜欢与她腻在一起,看她梨涡浅笑,小心翼翼在每个角落与她并肩前行。她的一颦一笑总散发着一股清爽的气息,那种气息里又藏有一种清冷,不合时宜,却深深吸引着我。
前夜下了雨,雨落斜阳中,人共青山都瘦了半圈。最近,我总是频繁回忆起有关于她的片段,像有一种极其克制也克制不住的感情,晕染了我的整个四月。
一、再忆合欢,情愫多于赏花
你知道吗?人类有个现象就是:越是激烈的情绪,留给语言表达的空间越有限。
勾起我回忆“欢”的缘故有很多: 许是因为看到小女孩们扎着鲜艳的红领巾笑盈盈走来,再消失在风声里;许是因为看着新米出锅后香雾腾腾弥散开去,又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亦或许是因为走过一棵合欢树,踱步出去十几米远再下意识折回来,思绪就此拉向远方。
欢说过,她最喜欢的花要数合欢花。合欢气微香、味疏淡,花态妙曼,却清冷;不仅如此,她的名字里也有“欢”,她喜欢别人唤她:“欢”。
欢有很多小癖好,比如: 喜欢将板鞋刷得白净、喜欢给新书包上五彩斑斓的壳子、喜欢扎高马尾、喜欢用夸张的橡皮筋、喜欢在书包上挂上自己做的挂饰,蠢蠢的,不太机灵的样子……
还有一件小事是她告诉我的: 如果把水一直烧着,看水咕噜噜在锅里直冒泡泡,生活就充满了温馨,不会觉得冷。
二、岁月暗示,原道是最好女孩
时光将故事缓缓道来,我们追随岁月的印记,发现很多故事犹如睫毛般精致和锋利,像是在昨天暗示了,又会在明天延续的寓言,后劲十足。
我和欢并不在一个小学,我的小学不开英语课,欢她们开了。小时候,母亲给我买了一件绿、黄、白拼接风的外衣,清晰记得衣服的右侧兜上有一个“best”的字样,我常常要她教我读,她会一遍一遍给我重复:“b-e-s-t,b-e-s-t……”我问她那词儿是什么意思,她刚接触英语,也不知道。我们都只知道那词是念:“best”。
“best”释义后来,在初中课堂上再次接触到这个词时,我先是有点迟疑,继而热泪盈眶;再后来,欢已经走远了,但是从她那里学来的“best”却死死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best”只是时光饲养的小忧伤罢了,我却信它,只为换来点时光的怜爱。丧气、绝望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拼出:“b-e-s-t”,然后极小声地告诉自己:“best”是欢留给自己的最后念想了,那岁月里最好的女孩,是她,也会是我。
——“那个词怎么念来着?”
——“你跟我念:‘b-e-s-t、b-e-s-t……’”
——“好的哟,我这次记住了!best,best,best……”
三、光阴逆旅,忆不及十分之一的你
欢是一个极聪慧、要强、讲义气的女生,在父母眼中,欢是“别人家的孩子”。
小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清贫,喂猪、割猪草是我们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我虽长她两岁有余,她却是我的百科全书。她告诉我什么草猪能吃,人却不能;什么草是从空中飞来的,怎样落地为家;用什么草可以吹出动听的音乐,男生们怎样拿这种草来游戏女生。
2008年的夏天,我和欢结伴去“偷”别人家的樱桃,被老农逮了个正着。欢似乎早想好对策,冷静地跳下树去,主动走近老农,笑眯眯和他攀谈了一番,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那老农竟乐呵呵地走了。欢回来后告诉我:“没得事了,我把他骗走了,继续摘!速度点!我来把风!”
我从小瘦瘦弱弱,欢却提前发育,她个儿比我高、能打架、讲义气,吵架亦是刀子嘴,但凡有了欢在,我不怕别人找我茬。很多年后的今天,人们讲校园暴力,我只记得记忆中有个女孩,她替我把别人伸出来的拳头还了回去,那种冲气儿,带有一掷千金的豪爽。
四、等与被等,只为并肩同行
我以为静止是最美的运动状态。幽潭总好过湍流,晚星总好过流云,甚至玉树也不必临风,宁静确能致远。很多年前的时光很慢,而在以往的慢时光里,有人愿意等我,只为并肩同行。
我和欢最后上了同一所中学,我初二,她初一,她成了我唯一的玩伴。我的性子慢,但是她愿意等我,等我一步步迈向她,不论过程再怎么艰难,也要一起并肩前行。
等我上下学。
七点二十上早自习,欢总是在六点半来敲我的门,进门后就很自然地坐下,看我刷牙、看我洗脸、看我因为急,狼吞虎咽地用老木筷子扒饭,她总说看我吃饭很有趣,但同时又一遍遍强调: “你慢慢儿吃,我会等你的,就算我俩一起迟到也无所谓!”
中学时候,学校是有晚自习制度的,且老师们喜欢在晚上进行测试。无数个晚上,我交完卷子后从校门口钻出来,都会有一个女孩儿孤零零站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扒拉着双肩背包的带子,等我。
我说:“要不你别等我了吧?以后上下学,你和你哥哥一起走!”她眼泪涟涟道:“不得行!不得行!这周围都是坟,你一个人会更怕的,两个人走就不怕了!”
ps:我们的中学建在一个迎风坡上,周围都是坟场,这样的地址意为:“风水好”。
等我道歉。
和大部分友谊的剧情一样,我们也闹过矛盾。曾记得,我当着她的面把作业本撕得粉碎,然后吼了她:“喂,我们不要再做朋友了!以后也不害你等了……”看她憋红了脸、没吭声,我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经过很多天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去敲了她家的小柴门,她开门看见是我,眼睛忽地就红了,愣住在我面前。我说:“欢,我们和好吧,以后我可以快点儿……”她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眼泪哒吧哒吧地掉了下来。
她捉住我的手道:“我们两个得一起!以前用狗尾巴草当香插在田埂上拜过的,我们发过誓的!”
欢绝不是一个凉薄的人,相反,她很热厚,包容我的小脾气,接纳我所有的慢吞吞,循环往复,乐此不疲。但凡在我们友谊里,有相互“等”这个环节,我们的对话总是:
——“嘿,我来了哟!”
——“我在这儿,我没走!”
再后来的故事是: 欢走了,我不再习惯让别人等我,我变成了一个独行的人,竟也习惯了这份独来独往的欢愉。在这个习惯了告别、不习惯修修补补的时代里,我再也没能遇到任何一个像欢那样的人,愿意耐心等我,只为并肩同行。
五、处处伏笔,只道是当时寻常
《金刚经》中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意思是:世界上虽然存在着各种现象,但每个现象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各相都是无常的、需要依附特定条件才能存在的;如果有新的条件出现,现有的现象就会改变,形成另一种现象,所以称它为虚妄相。
欢是家里的长女,因为从小家境贫寒,父母总是外出务工,不着家,所以由她爷爷奶奶照看着他们姊妹四个,欢当然逃不过老一辈人“重男轻女”的魔爪。
欢有个哥哥,但她家里所有的重活、脏活都留给了欢,家务琐事也是她的。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欢躺在树荫里休息,她讲起了她偷窥到的“不公平”,比如:家里的零钱只给哥哥花,并警告哥哥不许告诉她;放学回家后的时间里,她只能做完家里的活才能学习,不能反抗,否则没有饭吃;她们一家凑钱买饮料,却看见爷爷奶奶同带着哥哥弟弟在半路上把东西吃得精光……
有一幕我记得很清楚,欢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她呆呆的眼睛里总泛有泪光。她偷听了爷爷奶奶的谈话,他们谈到她的前途时,全是否定,只决定让她上完初中。那时的欢已经初二,她一眼就可以望尽自己的“路”。
欢的成绩很好,她在上学的日子里把奖状拿了个遍,可她没读完初中就辍学了。收到这个消息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反复地质问她。
遗憾的是,她没向我解释,只重复着:“我绝不后悔!因为我不敢后悔。你不在我这个家,就没资格阻拦我!”然后红着眼圈补充道:“小卫,你是知道我的,我生来就是不甘平凡的,宁可灿烂地死,也不愿憋屈地活,我要自己找自己的出路!以后你就自己走吧,替我看看大学长什么样……”
我依旧记得质问她的那个盛夏的夜晚,没有特殊的场景设置,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一切,只道是当时寻常。
六、渐行渐远,世事大多疑似昙花
2014年的那个夏天,总是下雨,河水里的水涨了又退,退了再涨,沿着河道去学校的小路被冲得七零八乱。我要欢再陪我去一次学校,最后一次。我们没有选择老路,而是换了一条新路——从森林里绕去学校。
我们绕了一段时间,突然在断崖边上看见了一棵合欢花,她拽着我的袖子说:“小卫等等,这里有合欢树!我最喜欢合欢花了,”她又补充道:“合欢树是神树,我们对着它许愿,很可能会愿望成真哦!试一试吧?”我们就此驻足,草率地想了个“愿望”,对着合欢树双手合十起来。
合欢树她说,愿望不能说出来,要等实现了再告诉别人。合欢树下,我们不知道彼此的秘密。
我的毕业典礼像是一个节点,仿佛从那时候开始,命运就为彼此一一标好了价格,从此我和欢再也融不到一个频调上了,只得各自奔忙在各自的天涯里。
生活,赠送了我们一场又一场的离别,却没告诉我们结果。旧时的送别具有一种美感,想来是与悲伤相关。离开之后,两个人待在自己的悲伤里,那是一种隔绝的悲伤,它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关在身体里荡来荡去,无法让对方知道。
此后的岁月,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心中渐有一分明白,如月光泄地。
七、合欢之约,附上一个长长的愿望
听说,欢后来有了个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已经会叫妈妈、会走路了。我没能当成她的伴娘,没能看见她穿婚纱的样子,包括婚礼请帖。
合欢花象征着永远恩爱、两两相对,是夫妻好合的象征。我想,这么些年她一定也还喜欢合欢花吧?一如当初她强调合欢树是神树时那般笃定,一如当初我唤她“欢”时,她梨涡里透出来的明晃晃的骄傲。
一宵风雨催花落,几度春秋随水流。闰四月的下旬,合欢花都在次第凋零了吧,水洼里的花瓣泡发久了,大多被染成了酱油色,有阳光轻轻打到地上,这微光竟也偷偷泛着香。
今天,我站在合欢树下,想附一个愿望给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棵神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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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大家的稿子可投《岁月拾遗》,一个有温度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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