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老城还在熟睡中，冬天就来了。雪自空中漱漱地落了下来……不在早晨，不在傍晚，就在这绵延无尽的夜里。雪开始时很小，随后越下越急，越落越大，之后竟在空中抱起了团，它们落在夜晚的路上，树上、屋顶上，一层接一层地，为这座老城换上了新衣——冬装。
在这冬夜来临之前，人们早已烧红了炕头，将那被窝暖得火热，所以你听，现在房间里鼾声如雷。后院，老狗因为进不得家门，所以你看，它在炕洞旁找得一处柴火堆蜷缩成了球状，身上的毛似褪非褪。在这寂静的夜里，偶尔还可以闻得几声狗吠，不知是精力旺盛的狗子识错了动静，还是想告诉世界“冬天来了”呢？
雪落依旧，寒风又起，所以狗吠渐无。即使精力再旺盛的牲口也抵不过这寒冷的夜，最后都躲进了窝里，缩起了身体，盘紧了尾巴。如此，夜阑人静……
后半夜，女人醒了，摸到了孩子露在被子外的小脚，赶紧将被角掖好，以防冻着孩子。这一醒她便不再睡了，将身体轻轻地挪到窗旁，然后将窗帘微微掀开，透过玻璃窗她瞧见了覆着白雪的黑夜。“怪不得冷了呢，这雪终于还是下了呦！”
会持家的女人烧炕时对柴火的把握总是那么合适，所以这炕火足够旺，也足够均匀，孩子们可以安稳睡到天亮。女人穿好了衣服，轻声下炕，关上房门摸着黑将楼道的钨丝灯打开，土砖烧制后铺成的地面走起来没有一点声音，所以她出了房门就可以大胆地向前走了，这样并不会吵醒孩子。
走到后门，粗大的铁栓早已生锈，但因在栓孔中常年摩擦，上面并没有明显的铁锈，看上去不过是一副带着锈迹的暗淡景象罢了，她将铁栓拉开，经过栓孔的时候铁栓发出了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晃啷晃啷，晃啷晃啷。
打开后门，门外的雪积得老厚，女人走进厨房，会持家的女人烧饭时对柴火的把握也总是那么合适，所以这炉火足够明亮，也足够旺盛，所以才将这饭菜烧得那么好吃。不久前，厨房破了洞，这到了冬天，那个漏风的一角倒成了冬天里难得的景色，那边落雪，这边生火，这个时候便是这景色。其实在那个年月，找人修补房顶并不难，但是冬日里工匠大多也都回了老家准备过年，所以她只能等家里的男人回来再去修补了。
雪是老天爷凝固的赏赐，“瑞雪兆丰年”。这雪凝了岁月，凝了长河，也凝了这十里八村的寒冬，它为来年的庄稼提供了良好的土壤环境。等孩子们醒来，饭菜已在锅内，而女人早已走在去往集市的路上，后院、前院的积雪已经扫开。孩子们懂事，自己将衣服穿好，起床后用烧好的热水扒拉扒拉脸，吃点热饭就去上学了，他们在雪路上欢蹦乱跳的。因为他们即将放假，这才是他们最期待的。
乡下交通不方便，上一趟集市更是不易，尤其在这落了雪的寒冬。过两天，她的男人就回来了！她得在男人回来前买好家里用的东西，包括修补房顶的东西。以前，男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他负责赚钱，所以家里的事就交给了她，男人每次回到家看到井井有条的生活，都很欣慰，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贤惠能干的媳妇，他总是在外面带些新奇东西送给她。洋货，珍珠，音乐盒。他们说好赚钱交给他，家事交给她。
“师傅，等一下！师傅！等一下”，一个男人赶着赶着终于挤上了末班车。一到过年时节，外出的男人背着大包小包就回家了，一年的收获都在身上某个不轻易发现的地方藏着。他们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外出干活的人都懂的。他们身上藏着的“东西”，那可是一家子生活用的，没了那些“东西”，一家都得喝西北风了。所以男人尤为小心。
回到村里，夜色已经沉了下来，雪从昨夜开始，到现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这雪真是要往足了下，往满了下……孩子们今天都放了假，离得老远，男人便听见了家里闹腾的声音。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孩子们都惊喜地跳了起来，风一般的跑上前去抱住。男人扔下大包小包，抱起了小的，拉起了大的，拿自己的胡茬在小的脸上蹭，“咦，爸爸的胡子好扎！”
女人在厨房里并不知道他回来了，说好的时间还有两三天，但是从孩子们的声音里她听出来他回来了，她放下手头的活快步走回客厅，“诶？今咋回来了！”一见男人回来了，问话时带着惊讶，还带着质朴且羞涩的笑，似是许久没见的小年轻一样。“昂，今年工地结得早！所以没耽搁，买了点东西就回来了！来来来！给你和孩子们买了东西。”说着，男人便把大包小包一拎放在了客厅中央，孩子们围了起来，小脸上全是开心的笑。
孩子们在客厅闹着，男人在厨房帮女人打下手，说起破洞的一角，男人想着赶明就上屋顶修补好。女人说，“不急不急，我还想看看风景，等开春了再补！”
这晚，雪落得更急了，大片大片鹅毛从天而降，落在原本已有的积雪上，像是要淹没这座老城似的，在来往的乡间路上，仍然有陆续回家的青壮年，他们裹携着大包小包依旧步履匆匆，幸好赶着这瑞雪回了家。
这雪，是他们得到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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