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镇青年(1)

作者: 大布溜 | 来源:发表于2017-02-21 22:59 被阅读22次

    小镇青年

    (0)

    这是一段从未开始却戛然而止的故事,关于初恋。

    (1)

    列车一路从南向北,好像从春天开到了冬天。

    萧条的冬风卷积着枯叶,枯丫丫的树枝萧瑟得像一只年迈的手,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仿佛换了一个世界。

    一出车站寒流像洪水一样从衣服外往里涌,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蓝色卫衣在这刺骨的寒气里显得格格不入。故乡的车站到处都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家乡特有的面条才能散发出来的味道,包括这冬天的寒气,在他现在工作的城市是绝对体验不到的。

    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搭上回家的公交车。县城不大,从火车站到家,摇摇晃晃也不过几分钟。车里的人们大都疲累地眯着眼,或靠着行李箱,车外却是另一幅天地,大街小巷到处是喜庆的红色,商铺的喇叭响彻云霄,行人各个喜气洋洋。

    随着公交车的移动,车外商铺里的音乐也不停变换着,“恭喜你发财……”,“财神来敲我家门……”,“好一朵迎春华啊啊……”。去年就是这些歌了吧,不对,前年,大前年,好像都是这么些歌,他想。日子一年一年的过,故乡好像一直不变地站在那里,尽管每一年回来的自己都不一样了。

    打开家门,一切陈设还是和去年离家时一摸一样,除了多一层细密的灰尘。他的父母在另一个城市工作,过年回家比他晚,离家比他早,相聚的日子也就过年这几天,相离的日子太久,因为过年突兀地聚在一起,虽是最亲密的一家人,却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说。

    家里常年没有人住,没有热水也没有煤气,他也只好用电水壶烧了点热水,简单地擦洗一下,掀开罩在床上的防尘罩,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刚躺下,一个电话来了,电话那头时外婆亲切的声音,“喜娃儿,回来了吧,晚上到我这来吃饭吧。”

    他是外婆一手带大的。从小父母离家务工,他只好借住在外婆家,更确切地说是舅舅家。舅舅也是长年累月不在家的人,在他的童年里,最熟悉的人只有外婆,舅妈和表姐。外婆对他比对其他任何小辈都要好,有时候,外婆会把贵重的零食藏起来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再硬塞给他吃,或是饭桌上,无论坐的相隔多远外婆都会不遗余力地给他夹菜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看法。也是为此,舅妈没少和外婆怄气。外婆家住的是自建的三层小楼,三楼出租,二楼自住,一楼则是用来开门做生意的,一间小小的麻将馆,老板是舅妈。他的成长环境是:鱼龙混杂的麻将馆,外婆对他的溺爱,舅妈和外婆的婆媳之战。

    晚饭坐了一大桌子人,舅舅,姐姐和姐夫,舅妈,舅妈的姐姐和姐夫。他该随表姐叫小姨和姨夫的吧,好像是这样。还有在厨房忙碌着的外婆。

    “小齐,喝点吧。”姨夫半偻着身子倒着酒。

    “不喝了,姨爹,我开车来的。”姐夫答道。

    舅舅也赶紧帮自己女婿补了一句,“对,开车不能喝酒,而且,这孩子酒量也不行。”说罢又转向他,问到,“你来点?”

    他是不会喝酒的。其实,也不是不会喝,只不过喝酒不能让他有丝毫好的感觉,一喝酒他浑身都会不舒服。自己的酒量有多少,他也确实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喝多了就会吐,然后浑身打冷颤,头脑却越来越清晰。他讨厌头脑清晰的感觉,混沌地得过且过就挺好,有些问题也不想让它太清晰。所以,他笑着跟舅舅说,“不喝了,不喝了。”

    “喝点呗,大过年的,我就不信你跟你同学在一起就不喝酒。”舅舅接了一句。

    “真喝不了。”他还是笑笑推辞道。

    “得了,今天还是就我俩。”姨夫貌似遗憾地跟舅舅说道。

    这事让他觉得很不明白,自己想喝就给自己倒点呗,干嘛非要推杯换盏的,还非得找个人陪着。所以,从小到大,他对家乡的酒桌挺抗拒的。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酒桌的一端,有人点名要跟他喝酒,他就会喝点饮料,或是夹点什么所谓好菜来代替。

    “来,小喜,我跟你喝一个,你夹点菜。”酒过半巡,舅舅的一圈酒轮到他面前。

    他礼貌地微笑着回应道,“好,谢谢舅舅,我夹个虾子。”

    舅舅笑眯眯地回答道,“我管你夹什么。”

    “反正你就是不喝酒呗。”舅妈半冷半热地补了一句。

    哎,又来了,他感觉刚出火车站时的那股冷风忽地一下又灌进身子里了。

    (2)

    晚饭后,他接到袁乘浪的电话,约在他俩原来的高中门口见面。

    外婆家离一中很近,步行只需要过一条马路。离过年没有几天,学校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灯,校门口两旁的书店,奶茶店,小餐馆都大门紧闭着。校门口昏黄的照明灯,把马路边大树的影子拉得老长,他靠在大树上刷着朋友圈,好像大家差不多都回小镇来了啊。

    他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一扭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袁乘浪严肃的脸。高中时期的袁乘浪算得上是班上的活宝,随便说点什么都能让全班哄哄大笑。大学后的这几年,每次过年相聚,袁乘浪给他的感觉却是越来越严肃了。

    “走,逛逛去。”

    两人走进曾经一起来来去去三年的高中。校园没多大,但是在小镇的高中里已经是最好的学校了。校园曾并排排列着三栋教学楼,这次再来,中间的一栋已经只剩一堆瓦砾,剩下的两栋孤零零地立在哪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教学楼背后的操场也被拦腰折断,原来800米的跑道变成了400米。剩下的400米,咚咚咚地突然多出三栋楼。

    “一中应该准备要扩建了吧,地盘只有这么点,只有想办法再折腾,拆楼又盖楼。”

    “是啊。”

    虽然是朝夕待过三年的地方,突兀的少了一栋挡着中间的建筑,却一点熟悉的感觉都不存在了。他们走到曾经高三那栋教学楼楼下,他用力喊了一嗓子,两个楼道的灯还是同往常一样,从下往上一盏接着一盏依次亮了起来,幽幽的光,虽然不够亮,却够温暖。

    两人走出学校继续闲逛着,聊天的内容也从高中旧事中走出来。说到回家喝酒这个事,袁乘浪也有和他一样的苦恼,高中的几个好哥们相聚,除了网吧就剩喝酒,喝酒也罢,却几乎都要往死里灌,那场面实在是可怕。又聊到明天同学聚会,他本是不打算去的,却拗不过袁乘浪好说歹说。他是个外表挺冷淡的人,尽管心里火热得要命。尽管朝夕相处三年的同学,见不见也都不是太重要的事,只要每年能见到自己觉得重要的人也就够了。所以这事儿很简单,他不善言辞,交际自然也不怎么样,所以能见到袁乘浪算一桩事,了事了。而另一个人,大一的暑假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小镇,再见一面变成了很奢求的事,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二天,聚会如期而至,两人相约往餐馆走,半道儿上听到有人在叫他,“小喜,王小喜。嘿,王小喜。”他扭头往后看,没看到人。那人叹口气,按了按车喇叭。袁乘浪已经率先一步往停在路边的车走过去。只见那人叹出个脑袋,大手一挥,说道,“你俩上来吧,我带你们一截。”

    那人有个很大气的名字,叫黄河。没错,姓黄名河,长江长江我是黄河的黄河。人也很豁达大气,袁乘浪高中一个班,成绩不怎么样,高中之后就没有再读了,但是家底深厚,潇洒公子哥,自在如风。

    “可以啊,大河,你这车都买上了。”开车这事对袁乘浪很有吸引力,袁乘浪和王小喜一样,家里没车,大学毕业没多久,也没钱。

    “没有,这车不贵的,”黄河笑笑,说着点起一根烟,摇下一点车窗。

    王小喜大概有三年都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了,对于这样热呵呵的气氛感觉既温暖又抗拒。进到包间里的时候三三两两地坐了不少人,笑呵呵地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叫马俏的姑娘。马俏是个热情大方的人,组织能力也蛮强,几乎每年的聚会都是她挑头组织。简单地和黄河以及袁乘浪寒暄过后,马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扑向王小喜,“哟,这不王小喜嘛,这都四五年了,你咋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呢,还是那么帅,哈哈哈哈。”

    他被马俏拽着往里走,只好配合着憨憨地笑着,马俏把他牵到每个人面前,“看看这是谁,好几年都没见到他了吧,各位,那些以前暗恋王小喜的小姑娘们今天赶快行动了哈,能请动他来聚一次可不容易呢,下次再想见他,人可指不定还能来哟。”

    小包间发出呜呜地起哄声。他只好尴尬而勉强地陪着笑着。

    几年没见,大家倒是都变了不少,马俏虽然还是那样喳喳呼呼的性格,但言谈举止却不再是以往乳臭未干的样子,变得成熟丰韵了不少。黄河一进包厢就被拉到麻将桌上坐了起来,麻将桌上的几位,都成熟稳重得和他脑海中的各个形象相去甚远。他看着自己卫衣胸前那个大大的狗的卡通图案,感觉有点无地自容。

    坐在沙发上的几个奶爸正在交流着育儿经验,这让夹在他们中间的王小喜显得十分尴尬,他努力想从自己的生活中找出点有趣的事,不过,一个还在试用期初出茅庐的小打工仔和这些工作了四五年已经生儿育女的小家长们,已经实在没有共同的话题了。

    孩子小一点的那个叫吴万里。他对吴万里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时期,记得他成绩特别好,尤其是语文。吴万里高考考上了一所很不错重点大学,不过毕业后就在小镇下的乡里找了一个稳定工作,随后便相亲结婚,没多久孩子也有了,这一套程序下来一气呵成,一点停顿都没有。

    这让王小喜一直没想明白,一般好学校的学生,没几个愿意回乡下发展顺带结婚生子还不带一点怨言的。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多问,毕竟除了会有震惊的感觉之外,其他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奶爸叫宁瀚阳,儿子已经三岁多了。他高中的时候是个处处受人欺负的小胖子,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在小镇上开了一家面馆,小镇上的人都爱吃面,面馆生意好做,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结婚生子后,身材竟然也有了变化,瘦了不少,个头也变高了,活脱脱变了一个人。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终于熬到了饭点,他坐在黄河旁边。黄河倒是很大气地二话没说,给他斟了满满一塑料杯的白酒,他赶忙抢着酒说道,不能喝,不能喝。黄河也没跟他理论,直接倒满一杯咚在他面前,小声跟他说道,“你看在座哪个不是满满的一杯,连马俏都满了,你能不喝吗?”

    他只好接过酒杯。

    黄河接着小声跟他说着,“现在这个社会,哪能不会喝酒嘛,你跟领导去吃饭,不把人陪到位了生意怎么做呢。再说,这里都是老同学,也没谁会坑你,你放开了喝,正好练练酒量。”

    他叹口气,举起酒杯,“得了,你说得对,来,咱俩先喝一个。”

    “这就对了嘛。”黄河笑道。

    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大家都喝了不少,已经互相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是都扯着嗓门儿大声喊着。马俏喝得最多,是个人跟她敬酒,她都半杯下肚,看得大家瞠目结舌,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敢再向她敬酒。她还是抱着酒杯,扯着这个扯那个。

    王小喜也开始感觉晕乎乎的,肚子涨涨的,赶紧跑到厕所去,刚到洗脸池,就嗷地一声吐了出来,吐了满满半盆,只听到身后保洁抱怨他吐到脸盆里不好清洗,他只好转头跟保洁道歉,漱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晰。

    回到包间的时候,已经看到飘飘忽忽的马俏被黄河和吴万里架了起来,两条腿不停地在地板上扒拉着,脸上挂的泪痕又被新的泪水刷过来,一边被架着往外走,一边还有气无力地说着,“喝,喝!”

    马俏喝成这样,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起头的人喝成这样,大家也没有什么兴致,只好不欢而散了。临走的客套话,相约明年再见,等等。

    (3)

    过年之后,日子便过得飞快。初一,大伯家;初二,三伯家;初三,姑姑家;初四,外婆家;初五,大姨家。一串亲戚一走完,年也就完了。

    再次站到家乡的火车站,好像快得只翻过了一页。

    拉杆箱以外,又多了一大袋被外婆打包整理好的香肠腊肉和茶叶。

    这个生养他成长的小镇啊,变成了只剩冬天的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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