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关公原名不叫胖关公。
“因为我能把‘关公’吹得比别人的都胖。”所以大家也就一直戏称他“胖关公”了,至于他姓什么他从未提及,不然我们也好再叫他点什么“李关公”“王关公”的了。胖关公长的不胖,倒是很匀称的样子,他挑着一副大大的担子,担子的一头是一个小柜子,床头柜般大小,两边钉有一个长方形的木框,框中间的铜环上拴着根短绳头,用来穿扁担。柜面上放一个圆木盘,上面画着宽窄不等的由圆心向外呈扇子型的格子,里边画着“葫芦”、“大公鸡”、“关公”和“猴子”等等。木盘中心有一个固定的转杆,长度比木盘要短,转杆的顶头垂着一根小针,转杆停止转动时,小针指着哪个糖人格子,就得画出那个图案,圆木盘底下有个抽屉,拉出来是一块大理石板,用来画糖人的,非常的白。柜子右上角有个洞用来插草把子,不管吹还是画的糖人都插在上边,有时候买的人少做出的糖人多,草把子就特别的好看,像是各类人物动物在开会似的。
那会儿我家住在二苑里胡同的最西边,胖关公的糖人摊在最东边,我每天放学都要从他那儿经过,再拿一串糖人慢慢悠悠往家去,有时还未进胡同口就听着他的小铁勺和小铁锅叮咚珰的碰撞声-----一定是有人在买他的糖人了,我得快点免得连个圈儿都轮不上了。
与其说是我跑得更快所以有糖吃倒不如说是胖关公特意为我留着那么一份糖----“你稀罕糖人,糖人也舍不得你啊。”胖关公告诉过我,他小时候师傅跟他说过,每天都多留出一份糖,总会遇到个苦的人,卖给他,苦中一点甜,日子嘛总挨得过去。小时的我哪里懂得这些,后来慢慢长大觉得这不就是教人苦尽甘来,做事坚韧不弃的意思呀,不过每天能吃上个糖人我的孩童时期的日子倒真是很甜。
胡同里孩子有事没事总喜欢粘着胖关公,一来讨口糖吃,二来总能听到些从没听到过的故事。
“我小的时候啊,就有糖人了,听我爷爷说,咱们在明朝的时候就有糖人了。”
“明朝?和清朝一样吗?”
“明朝啊,就是很老的中国,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就是有很多的文化,欸?咱们的人也是文化,一传十十传百能传下来的就都是文化,文化不分大小,就论个情字儿!”
“那你给我们讲讲糖人的文化呗!”
“行嘞,您请好了!”说着也不闲着,发了每人一个糖球----我们的目的之一算是达到了。
“很久很久以前那,有个叫朱元璋的皇帝,他啊,为了能让皇位,就是皇帝的位置永远的保留给他的子孙后代,就造了一个‘功臣阁’专门火烧那些有名的有功劳的大臣们,”
“呀!他岂不是很坏!”
“哈,所以啊,人们就要跑,要活命!有一个叫刘伯温的大臣就跑啊,逃啊,路上呢遇到了一个挑糖担的老人,老人把他救下了,跟着自己学习做糖,卖糖,后来老人去世了,刘伯温那,就自己开始琢磨着糖了,你们猜他琢磨出什么了?”
“糖人!”
“对了,他呀就琢磨出糖人了,小孩子们啊特别喜欢,也有人跟着他学习糖了,这糖人那也就这么流传开了,诺!你们嘴里这不就是了吗?”
胖关公不断搅拌着那小火炉上锅里的糖浆,继续说着,“我小时候啊,也喜欢吃糖人,我们那个时候流行吹糖,就像我的关公一样,那时候,人们穷,我们买来既当玩具又当零食了,玩过了就可以吃了它,两不误,哈哈!那时候啊,苦是苦了点,可糖人甜啊,我们小孩子有个糖人这一个星期都可开心了,可以说,糖人都已经成了我小时那个年代孩子的全部记忆,小孩的梦想啊都想成为一个做糖人的,这样啊有吃不完的糖人。我呀,倒是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再小的梦想也是梦想,再小的糖人也是甜的。每一个糖人呐都是精工慢活,这就像咱老北京的文化,千百年的流传,沉淀,递交,哪一代人不是精细的去学习他,去感受他……别看我手里的糖人原料便宜,又不大气,但可不是什么人都学得会的活计,你没有耐性子你学不来的,你也不能眼高手低咱这活是个‘眼低手高’的活,你得看着。咱这文化说起来故事也不少,会的人也不少,可坚持下来一辈子都卖它的却也的确不多,以前咱对面那条街可是糖人师傅们的一片聚集地啊,今儿个你们看看也就剩下我这一个了,还搬到了这条街。原因嘛。咱们的孩子都去做了什么建筑师,工程师,建筑了一堆高大的东西学着洋人的东西,咱们这细微的中国的点滴都给忽视掉了。”
说着,胖关公的头低下去了,眼盯着手里的糖浆,透着安定和不相容劳累让年幼的我愣住,至今不能忘记,长大了,也时常想起那天晚上围坐一群听胖关公说的故事,有时候我琢磨----到底什么能够被称为文化,一定就得是宏伟,大气,上档次,被称为“国粹”“xx故居”之类的才有幸被人们登入文化的列表中吗?那晚胖关公的眼神总让我不安,他仿佛表达着一种疑惑----糖人是不是越来越不受欢迎了?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总留免费的糖球给我们吃----也许是一种感谢吧。其实正如胖关公说过的“文化不在于大小,在一个情字儿”文化是一种乃至多种文明历经千百年的蕴化,而文明则又是建立在人与人,与世界之间的交往上,交往是需要付出情感的,情的确支撑起了整个社会的发展,因为情我们爱糖人,因为情胖关公做糖人,因为情糖人手艺师傅也正在越来越被社会所重视,他们的队伍慢慢壮大,也能卖出更高的价格,在保证传承人不断的情况下更保障了传承人的生活需要。这也更是保证了手艺能够继续下去的最基本条件。
听过了故事,胖关公便也催着我们快回家去。叫嚷着欢笑着跑走,我家因为最远,每次回头总看见胖关公看着我们一个个回家,我也跑得更快些,这样他就能早点回家去了,从他远送的背影里总能感受着糖人师傅如糖般的温暖。
年复一年,我们依旧讨他的免费糖球吃,听他讲故事。
我12岁那年,市里举办了庙会,我遇到了好几个糖人师傅,买了好几个糖人,都舍不得吃。
我14岁那年,回了趟胡同,听说胖关公5年前去世了,他把那套做糖人的家伙都送给了一个叫“大兔子”的姑娘。
不为别的,“因为我能把兔子做的比别人的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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