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独自出游,想想好像已经是八年前。过惯了被人关照的日子,今年自己照顾自己,反倒比过去都争气,身体健康,心情愉快。趁天气转凉,拿了假期,躲开人群,带上狗子,在地图上找了一个不算太远的湖,就出发徒步旅行去了。
从小家里管教严格,事事都有正确和错误的规则,这样可以,那样不可以。跟绝大部分家庭的孩子一样,听到不可以的次数总比听到可以的次数多。所以稍懂事以后的青少年时期,最向往的就是自由了。学校里布置写日记,还常常会通过小作文向喜欢的语文老师吐露心迹,大言不惭地说,以后长大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谁的话也不听,谁也管不着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想到现在长大了,真的来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谁也管不着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曾经在日记本里向往着的长大以后的自由,就这样在一眨眼间,握在了手里。
空旷干净的湖边只有寥寥两三个渔人,远处是牛群、城堡、森林和满布巨石的群山。
有没有人问过你,你最近一次不考虑任何人的意见,仅仅因为自己喜欢,就去一个地方,做一件事情,或者买一件东西是什么感觉?我这样问自己。那种感觉怎么说呢,不是满足,也算不上快乐,大概是轻松吧。不求对错,不提意义,不问旁人,因想做而做,想走而走。过去为人子女,要听话懂事,未来也许也会成为妻子和母亲,承担家庭的责任。唯独现在我是为自己而活着的自己。我庆幸自己尝到过如此奢侈而自私的自由,来这世上走一遭,能有这样的幸运,我很知足,也很快乐。
对未来也不是没有不安,好日子不是理所当然的。虽生在和平年代,但我明白混乱也只是轮子的另一个半边,人类社会就乘着这和平与混乱交替的车轮,在时间的长河里咋咋呼呼地前行。混乱与和平,困世与盛世,就像黑夜和白天的交替一样自然。好日子得好好过,困难的日子就叹口气,咬咬牙,想想办法,也会过去的。
人在没有怎么经历过事情的时候,但凡遇到什么变故,第一反应总要问,怎么会这样呢?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也不知道具体是在问谁,问天问地问自己,好像谁能答上来似的,好像凡事都必须得有个解释似的。等慢慢触到了人生的骨和肉,才稍微了有了些敬畏之心,不敢再像孩童一样,轻易对命运和世界做出义愤填膺的质问。
生死阴阳,浩渺宇宙,我们连这世界的千万分之一都并不了解。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都纠结于一些看似会对我们产生重大影响,其实轻如鸿毛的事情,去争取,去表现,去纠正,去弥补。越年轻越喜欢去过未来的日子,去想象和规划,下个月,明年,三年后,五年后。越年长反倒越喜欢去过过去的日子,像越冬的动物一样,在山洞里用美好秋天里储藏的记忆喂养自己。过去是记忆,未来是想象,两者都是抽象的概念,是情绪的美化,只有现在是现在,是街上路人的言语,是窗外吹进来的夜风,是桌角的灰尘,是尚有活力的皮肤和肉体,是饥,是饱,是冷暖悲欢。
2020年,人类说,世界大变。不,这太自大了。世界的变化在星辰大海,山川河流,以亿万年为单位计算。你,我,以及我们正在经历的日日夜夜,都只是这个世界里一粒微尘之中的微尘。它从不怕洪水猛兽,疾病也不能击倒它,它会在我们的后代的后代之后仍继续存在着,将沧海变成桑田,山峦变成深谷,城市与村庄变成沙丘之下的遗迹——就像我们在日子过得腻味的时候,也会把客厅的餐桌,从左边挪到右边一样。如果多这样想一想,如果多抬头看看星空,你就会对自己心里的烦恼、忧愁、恐惧都轻视起来,脑袋里的小怪兽,不过也是一只蝼蚁。
《一代宗师》里有句话讲武道: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我不懂武道,但我觉得这句话得反过来。先见天地,见过天地,才能隐约明白这广大天地中除了大爷小妈三叔七婶前妻后爸,还有众生,别的地方的别的百姓吃着不一样的大米过着不一样的日子。最难见到的是自己。不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么,谁能直视自己的眼睛?谁知道自己每天的后脑勺长什么样子?不过倒也不用太过纠结这一点,因为大概你见过众生之后就会明白,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看不见就看不见,看见了也许还失望呢。所以,去看看天地,去看看众生,不要太纠结于自己,把自己看平凡了,这平凡日子里的平凡苦乐,一口一口地也就能嚼出些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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