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多精怪

书生王璨进京赶考，来到南山脚下，路遇一老伯，须发皆白，拦住他问:“小伙子，要进山？”王璨点头，老伯又道:“山深幽寂，鲜有人来，里面多有草木生了灵智，幻化成人，愚弄过往行人，这进山之人不多，能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王璨闻言脸色一白，赶忙拱手作揖请教:“小生十年寒窗，只为今日，还请老伯指条明路。”老伯道:“无妨，无妨，只是这精怪时常变成美貌女子，其姿态婀娜，常常引得行人驻足，若是生了邪念，便被拖至密林深处，吸其阳气，食其骨肉。只要不受其迷惑，径自前行，便可平安过山。”王璨恍然，复再三谢之，转身离开。

这一进山中，果然见其间树木繁多，直指云霄，参天而立，更有藤蔓穿插，盘根错节，果然是人迹罕至之处，王璨惦着老伯的话，一路左顾右盼，心中却想，那精怪幻化成人，必定挑了世间最好的相貌，人生来不能择其貌，精怪却有幻化之术，也不知到底化成怎样的尤物。倘若遇到，远远地看上一眼，不上近前，不受其蛊惑，想必也是无妨的。

正想着，突然狂风大作，天地变色，周围草木疯长，伸出树枝藤蔓，直直地向着王璨攻过来，王璨心道不好，那老伯只说了精怪会以美色惑人，没想到居然会直接取人性命，看这眼前情景，草木都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必定是妖精作怪无疑，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读了些四书五经，君子之道，难道让我与那精怪讲理？真真是天要亡我。绝望之后，又心有不甘，过了这座山便可见人烟，不出三五日便能到京城，如果在这丢了性命，这许多年来寒窗苦读，岂不是白白付之东流？

王璨索性一咬牙，冲着四下喊道:“小生进京赶考，路经此处，无意冒犯，还望仙姑高抬贵手，放小生过山，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话毕，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清灵之声，如黄莺出谷，风过竹林，泉水叮咚，“秋月，不得无礼！”此话一出，那挥舞的藤蔓树枝霎时化成一阵烟雾消散，只余下几束阳光，穿枝叶缝隙而过，印下一个个光点，王璨松了口气，正欲道谢，却见树后走出一青衫女子，容貌妍丽端庄，面上带笑，步步生莲，施施然款款而至，上前施了一礼，道:“小妹顽皮，还望公子见谅。”

王璨心中了然，眼前之人，正是老伯口中说的精怪，只是她行为举止进退有度，神色中无半分魅惑，语气也不带轻佻，与那老伯所说有些出入，想必是老伯并未亲眼所见，便故意夸大其词，想引得旁人警惕，如此，也应当再谢过那老伯。

“无妨，无妨，只是小生急于赶路，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自然。”姑娘抬手指了一条路，道，“由此直行，可避开山中各路精怪，望公子一路顺风。”

王璨道了谢，转身离去，想着这人有好坏之分，精怪也必定如此，想来他此行多有神佛保佑，遇得个心地善良之辈，必是天意，让他顺利进京，于是脚步便轻快起来，疾行而去。

却说方才那女子，望着王璨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不多时，旁边一棵参天古树周身散发出光芒，集灿灿烈日之华彩，皎皎明月之清辉，五彩斑驳，变化万千，不多时，便幻化出一个粉衣女子，上前道:“姐姐，这书生生得好看，他见了姐姐美貌，必定念念不忘，若是他回来提亲，姐姐嫁还是不嫁？”

“荒唐，人心险恶，怎可随意与他们产生瓜葛？”

原来这二人皆是山中树木成精，在此已千年有余，姐姐名为秋容，妹妹名为秋月，二人容貌相若，但秋月性子活泼，又洒脱好动，常常对那人世好奇。闻言秋月笑道:“姐姐何苦生气呢，山下那群凡人寿命不过几百年，终其一生，既习不得半点法力，亦参不透半分天道，碌碌几十年，又怎能比得你我二人在这山中千年？若是他们真有不良之心，我便施个法术，将他们定在原处，到时候还不是任我们或杀或剐。”

秋容听了更是大怒，斥道:“你我修炼百年，才得此人形，又经过这千年造化，若是因为一时贪玩，犯了杀戒，恐引来天道之怒，届时你我必定遭受五雷轰顶之灾，神形俱灭之苦，修得人形却无人心，莫说千年，万年修为也只是虚妄，今后切不可再提及此事，也不许再乱用法术，愚弄行人。”

这一通训诫，羞得秋月面红耳赤，自知理亏，连声称是，“不敢不敢，姐姐息怒，我也只是玩耍一下，看那行人神色变换，觉得有趣罢了，姐姐若是不喜，以后秋月必定安分守己，再不对那行人出手便是了。”秋容这才缓和了脸色，复又再三训诫，秋月都一一记下。

到了放榜之日，王璨急忙忙去打探消息，竟中了个探花，顿时大喜过望，想着果然是老天厚爱，便回去烧香拜佛，连称“阿弥陀佛”。

只是近来时常想起山中所见，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纵然是那最名贵的笔墨，最精巧的画工，也描摹不出其姿色十分之一二，每每思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心想回去看看，又怕新官上任，落人口实，需得寻个由头才好，

思索再三，想起老伯所言，便心生一计，向圣上上奏，“南山中多有精怪，世人传言精怪幻化成人，以美色诱惑过往行人，吸其阳气，食其骨肉，但臣来时曾亲眼见过，那山中精怪与寻常人家无异，恐怕是世人多有误会，以讹传讹，臣想着天子脚下，皇城附近，无论人妖皆是皇上的子民，即便是精怪，也不应被世人如此揣测误会，臣请命去南山一带，告知附近民众真相，也算是皇上龙恩浩荡，还子民一个清白。”

皇上闻言觉得甚是奇特，便道:“准。”遂封了王璨为钦差大臣，又调遣人手若干，风风光光而去，往南山前行。

山下，王璨想着人多眼杂，不便说话，便留了众人在山下，独自上山，循着记忆来到上次相遇之处，却不见人影。

王璨冲着虚空鞠了一躬，道:“小生王璨，十几日前路过此处，曾得姑娘恩惠，今日金榜题名，特来谢过姑娘。”话音落，就见不远处一个青衫影子渐渐现身，容貌神色与那日所见一般无二，只是眉宇间笑意十足，未曾开口，先染了三分媚气。

王璨早已将当初老伯所言忘了个一干二净，见四下无人，心中一动，便一路小跑过去，作虎狼扑食之态，却扑了个空。反应过来时，那青衫影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眼前正是万丈深渊。原来那日姐妹二人交谈一番之后，便约定在此修炼，再未现身，只是山中精怪众多，妖气浓重，或是幻化出了一些虚影，也未可知。

山下众人等待许久，未见王璨下山，却见一白发老伯过来，问众人:“要进山？”众人皆摇头，老伯又道:“这山中多精怪，专挑心生邪念之人，采阳补阴，你们可千万小心。”众人都想着王璨王大人读君子之书，行君子之事，浩浩然一身正气，必定不会受妖怪蛊惑，于是齐齐回答:“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