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祭

接到姑父要归家的电话，思想就有点游离了。两个小时后，说姑父已走了。一下子想及两天前奶奶于我的梦中，是求救吗？是报音信吗？妹说，那两天她也梦奶奶还有姑母了。堂兄说他是无神论者，他不信这个，但他听懂了大悲咒。

这是最寒冷的立春节气，午后的阳光惨淡没有一丝暖意。生命无常，世事难料，姑父死于急性间质性肺炎，从流感病毒侵袭之初至离开我们总共不到20天时间。

姑父没有女儿，请来哭丧的人有十几年经验，哭得没一滴泪，能在哭的时候紧急刹车，与他人闲话东西，她的电话似乎不亚于那些老总的繁忙程度。对于工作，却是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的，二哥说，第一晚陪夜，他听到呼噜呼噜声，还从玻璃棺材的另一侧看到腹部起伏的样子，恍如听到父亲在打呼。第二天晚上，刚送走亲戚，就见她躺在长椅上，盖上被子，任你们喧闹凡间，她自去她的梦境神游。

哭得让人动容的是姑父的堂妹，同样再过十多天就能83了，她扶在棺材上诉说姑父点点滴滴的时候让太多人潸然泪下。后来知道她也孤身一人了，子女们总说她偏心，对她不闻不问，好在她又找了一个老伴。

我的大伯，姑父的大舅子，是从小到大的发小，头天在当地医院看望过姑父，姑父对他说，"我很好,饭也吃得下，你回去，你可别跟他们说（我二伯，父亲）。于是，大伯以为他很快也会好的，当我父母电话告诉他时，他儿子，我大堂兄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电话里絮叨着，"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就听伯母在电话那头说:"这泪掉得啥劲儿呢。"大伯的哭一点也不专业，像个孩子似的扑在棺材上号啕大哭。我看到一个81岁的孩子在痛哭。

姑父的亲哥哥是第二天才来的，无法想象，姑父那样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他的哥哥却是"大郎"的身材，据说兄弟不和多年，姑母走的时候他们是没来往的，这次三个表哥登门去请了，他也来了，全程几乎没有话，这点和姑父是像的，都是寡言的人，只是坐在那里听堂妹哭的点滴时，默默地擦着泪。行将85岁的老人，看起来精神很好，身体也不错，他执意陪亲弟走完了最后一程。也许他在想，与弟弟之间的记忆他是空白，如果早些能和兄弟多走动走动，他也能陪弟弟到更长时间吧。

尤记得，大学录取报道的前一晚，姑父自告奋勇在他的筒子楼似的集体宿舍留宿我们这对乡下来的父女，并烧了好菜招待我们，逢人介绍，这是我侄女，要读大学了云云。毕业之初，姑父也希望我留上海，托熟人找关系，后来的后来，我始终记得，不多言的姑父鼓励我坚持真爱。

第一个玄孙出生时，我母亲曾和他说好福气，三个儿子养三个孙子，如今孙子又养玄孙，羡煞旁人。那时姑父却一脸失落，说有个女孩才好呢！果然，玄孙女出生，他应该是集所有宠爱于女孩的。所以当大人说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太太"时，她就瞬间大哭起来，一个三周岁不到的女孩，那样虔诚地向逝者磕着头。

表哥们忙着各种俗世的事，都来不及掉泪了吧？记得姑母走的那一刻，小表哥差点哭晕过去，如今，只看到小表哥忙里忙外，偶尔有他泛红的眼。他说，说来说去，都是兄弟们太忙了，太忙了，说了好几遍。

于今，所有的亲人感知到他内心的孤独，已然徒劳，不麻将，不旅游，他的朋友应该都在上海吧！他的所有娱乐生活只是盼着儿子们回家......

亲人们想，他以他的方式离开，只是一场新的团聚，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我们仿佛都看到，姑父挺着腰板，走在前面，不时的等后面一瘸一拐的瘦弱的姑母，走到镇上，也拎着超市买的礼品，坐公交到乡下看望去世的奶奶，和活着的兄弟们。

立春时节，送走了姑父，我不会哭，只是写过奶奶，写过姑母，如今是姑父。愿他们一切都好，也愿活着的我们珍惜拥有: 父母双亲，夫妻情分，或者是兄弟姐妹，挚爱朋友......